怀念父亲母亲
娄永鑫
当今是个感恩的时代，越来越多的人们在以不同的方式（或写微博或投稿书刊）用文字留下他们对父母的回忆，而我每当看到这些怀念父母的文章时，心里总有种莫名的感伤，自然流露出对父母亲的怀恋，也对当初未能很好尽孝感到愧疚。这几十年来，从未写一篇怀念父母的文章，我原以为父母的一生很平凡，没有惊天动地的事情值得记录下来，而自己更是一介平民。一直以来，缺乏动笔的勇气，现在我终于明白正是父母这种平凡的、无私的、默默无闻的付出，养育了我们兄弟姊妹健康成长，从襁褓至成人，父母经历了多少惊恐、多少牵挂，生活中真的有很多事情值得我去记录，去回忆。今天，我必须反省自己，必须鼓起勇气用文字留下对父母的思念与感恩。
我出生在沮漳河北岸的一个农民家庭，我是家中老大，其实是“假老大”，上面有五个哥姐出生后先后夭折。父母生下我后真是喜忧参半，喜的不言而喻，忧的是怕又养不活，因为我出生时非常瘦弱，甚至有人提议将我放弃，而母亲死活不依，紧紧抱住我说，死也要把他养活。由于先天性营养不足，后天身体特别瘦弱，我从小经常生病。记得我
7岁那年，半夜发高烧不退，父母将我抱到村医务室，村医说，赶紧送医院吧，这里治不了。于是父母又用板车将我拉到离家十几里路远的镇上医院，当时天下着大雨，到医院时父母已上气不接下气，浑身是泥，衣服也全部湿透了。医生说如果再晚一点恐怕孩子就没救了。是父母又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类似这样在我记忆中又何止于第三次第四次生命啊！
以后几年，父母又生了四个弟妹，而我也上学读书了。虽然父母非常“娇”养我，但“娇”而不“惯”，从小对我的要求却是很严的，时常告诫“读书要刻苦努力，为人要诚实和善，做事要认真负责”。从小学到初中，我刻苦学习，成绩优秀，曾给父母带来骄傲和欣慰，因为父母没有文化和农村体力上的劳累经历，以及我的身体状况，非常希望今后能跳出“农门”。
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终年总是起早贪黑，风里来雨里去，饱尝着劳作的艰辛，而一年劳累下来还是超支户。多年来，父母几乎不为自己添置一件新衣，每年过年总是拿出那件压箱底的衣服，而父母也没有任何抱怨。
我的父亲一生为人诚实厚道，仁慈和善，耿直本份，老少无欺，乐于助人，做事认真负责，男女老少都喜欢他。父亲炸得一手好油条，每逢人家生子添女“打喜送祝米”时，就会请父亲去炸很多油条，这在当时算是“月母子”较好的食物补品。临走时，人家作为酬劳会送几根油条带回家，我们也就打打“牙祭”。在我的忆中，父亲从没有与人闹过矛盾，与母亲也从未红过脸，十分恩爱，对子女更是十分疼爱，每天收工回家后总要用他那满脸胡茬的脸亲呢这个、亲呢那个，弄得我们到处躲藏，父亲总会哈哈大笑，忘掉了一天的疲劳，享受着天伦之乐。
“为人诚实和善，做事认真负责”是父亲给后代的“训戒”，自己也是“亲行”者，更是父亲一生的写照。父亲多年来一直担任生产队仓库保管员，这期间，生产队的粮食、棉花等物质从未被盗和丢失，进仓出仓记录也从未出过一次差错，从未占过一点便宜。在收棉花季节，社员们是按捡棉重量记工分的，父亲作为称重人一向一视同仁，从不称“人情”称。刚收进来的粮食、棉花都是要晒几个太阳才能归仓的，经常会碰到雨天，要“抢场”，父亲常常累得瘫到在地上。社员们都称赞父亲是好“管家”。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1997年
7月
17日，一个灰色的日子，这天晚上，父亲正在给刚满三岁的幺妹喂饭（父亲一口一口喂饭的神态我至今记忆犹新，而这次却永远定格在我的脑海中），队里通知父亲巡查棉田抗旱情况，喂完最后一口饭后立即拿起铁锹赶往抗旱的棉田中。谁知在巡查过程中，父亲被电打入水渠中，却再也没有起来。没有一句交待的话，抛下他深爱的妻子及疼爱有加的五个未成年孩子就“狠心”地走了。我知道，父亲是带着对亲人的眷恋，带着心愿未了的遗憾走的。当乡亲们善意地等到天亮告知这一噩耗时，母亲顿感天塌地陷，捶胸顿足，哭得死去活来，有几次都被守在一旁的村医抢救过来。幼小的孩子们也哭喊着要爹。乡亲们把父亲整洁收睑安放在他一生劳累的仓库旁边，似乎还要父亲继续履行其职，永远守护乡亲们的生命线。乡亲们为父亲举行了隆重的追悼大会，数百乡亲都流着热眼为父亲送行，许多乡亲哭喊着“好人啊，一路走好”。
父亲走后，我家得到了党和政府无微不到的关怀，当时县、公社、管理区、大队干部到家中慰问，安慰天天以泪洗面的母亲要好好保重身体，好好把孩子养大。随后组织安排帮助我家修缮了房屋，照顾生活多年。亲友和乡亲们也给予我家很多帮助和照顾，几乎每年送来衣食等物品，责任制落实后，帮助种责任田，使我家农田从未欠收。我真正体会和理解了大海般恩情。
母亲非常坚强。父亲走后，母亲原本骨瘦如柴且多病的身体更显得弱不禁风，但坚定勇敢地挑起了家庭生活重担。由于爷爷奶奶过世早，家里的一切全部落在母亲一人身上，大集体时，上工后还要抽歇空赶紧回家照看一下绑在椅子上的孩子，更换尿屎裤，离家远时，常常就会将孩子带到田头。分田到户后，母亲硬是学会了耕田、耙地、中耕、施肥、打药等男人干的活路，这些既是重体力活，也是技术性很强的活。我家的责任田全是硬土田，难耕难种。开始耕田时，我在前面牵牛，母亲在后双手紧握犁把，身体左右摇晃，经常连人带犁歪倒在田中，母亲累得满头大汗，手中也磨出了几个大血泡，一天到黑也没耕出多少地来。治虫打药时，母亲一桶水背不起来，就带一把凳子在田边，先把药桶放在凳子上，再上水配药，然后慢慢背起来。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母亲就这样常常起早贪黑地艰辛劳碌着，常常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家，常常看到幼小的孩子们在家门前望着、哭喊着，母亲又马不停蹄地烧火弄饭，把孩子们安顿好后，母亲终究抑制不住情绪，就会大哭一场，那是生活的艰辛和苦难无处诉，勾起对父亲的思念，向父亲发泄和倾诉。
母亲由于劳累过度，原本多病的身体又雪上加霜，先后患上严重胃病、胆囊炎、血吸虫病肝硬化。记得有一次，母亲又犯病了，为了不误季节赶农活，忍着病痛下田，回家后疼得在床上打滚，我们兄妹抱着母亲哭成一团。这个场景直到现在想起来心中仍隐隐作痛。母亲就这样一直坚持到实在扛不住了，在县城工作的姨爹将母亲接到县医院住院，经检查得了严重的胆囊炎，随即做了胆囊切除手术。后又送到地区血防医院检查治疗血吸虫病肝硬化。母亲的病情得到了基本控制和好转。
我在父亲去世一个多月后进入高中学习，学校离家有七、八里路，寄宿学校。失去父亲的痛楚难于消失，每到夜晚，辗转反侧，难于入眠，脑海里无时不刻浮现着父亲的音容笑貌，时常梦见父亲走来为我送菜，为我盖被，惊醒时已泪湿满面，于是坐起身回忆父亲点点滴滴到天亮。白天上课时眼前老是晃着母亲瘦弱的身影，常挂念母亲这时是不是又累倒了、病倒了，每周一上学后就盼周六，回家帮母亲干些农活。我曾想辍学回家帮母亲减轻负担，惹母亲一顿生气，硬是把我赶到学校，然而我上课无心听讲，学习成绩急剧下降，以致高考仅差几分而落榜，真是辜负了父母的期望。毕业后我进入镇属集体事业单位工作，虽说没真正跳出“农门”，却也未从事“农事”，母亲也感到了一丝欣慰。
母亲非常勤俭。母亲平时省吃俭用，宁可自己少吃甚至不吃，宁可自己少穿甚至不穿一件新衣，也要尽着我们。逢过年过节时到镇上用农产品换回一些好食品、衣物都是给我们的，在一旁看着我们穿上新衣狼吞虎咽的吃相，母亲才露出久违的笑容。
母亲非常慈爱。在没有电风扇的夏天，显得格外炎热，通常吃罢晚饭，母亲就会在屋外用木板搭起临时床铺，让我们兄妹乘凉，同时驱赶蚊虫的叮咬，看着熟睡的我们，再望望天空上的半轮残月和点点繁星，母亲又流下了眼泪，不知是又在思念父亲，还是盼儿女们快快长大成人。半夜凉快后，就叫醒我和大妹，再抱起几个幼小的弟、妹进屋睡。冬夜里，母亲常常起床为我们检查盖被。冬夏轮回，我们五兄妹就这样在母亲细心的照料呵护下一天天长大。到了成家的年龄，姑舅姨给我送来家俱等结婚物品，母亲张罗着我的婚事。大妹出嫁时基本上没什么嫁妆，县城婊兄半卖半送的一台黑白电视机算是很高档的一件嫁妆。出嫁那天，母亲躲在厨房大哭了一场，总是觉得对不起子女们。再后来弟妹们都相继成家，都是母亲一手操持的。至此，母亲一生的“任务”已算艰难地完成了。九十年代初，母亲随同我们兄弟俩搬到县城。母亲仍然保持着俭朴的生活，尽管物质生活条件大为改善，母亲却不奢侈，还是处处为子女们着想。城里没有田种，母亲闲不住，就去检拾废纸箱，我们兄弟俩都反对，母亲却说：闲在家里憋不住，浑身疼，在外面也是种锻炼。母亲是想少给或不给我们添负担。
母亲由于反复感染血吸虫病，也未得到及时彻底治疗，肝脏严重受损。
1998年初，母亲时常感觉腹部疼痛，畏寒，低烧不退，我们把母亲送到县医院检查，结果是血吸虫病肝硬化腹水导致肝癌晚期，意味着母亲的生命只有两三个月时间了。我顿时泪水夺眶而出，母亲一生未享过一天福，而我也未来得及好好照顾、孝敬、报答母亲，就要离我们而去了，心中极度痛苦。母亲在县医院及县血防医院住院治疗两个多月，疗效当然甚微，只是尽量减轻母亲的病痛。母亲住院期间，我们五兄妹轮流昼夜照料守护，分别端来鸡汤、甲鱼汤、财鱼汤、骨头汤，还有稀饭喂给母亲吃，而母亲总会说不要太浪费了。母亲含辛茹苦为儿女们劳累一辈子，即使在弥留之际仍然在为她的孩子们着想。母亲啊，孩儿们不孝，儿女们做的这点能算孝敬、报答吗？这是我们做儿女义不容辞的责任和义务啊！
5月初，母亲出院在家中维持治疗，我每天请医生到家给母亲输液，因母亲腹部插入了导流管，每隔
4小时更换一次药和沙布。每次换药，我都小心翼翼，每次问母亲疼吗，母亲总是强作笑容说，不疼不疼。其实我知道这种病哪有不疼的呀，往往这时我心中阵阵楚痛，眼泪不由自主流了下来。母亲在家中住了二十几天，开始进入弥留之际，母亲已意识模糊，迷糊着说老家什么的。农历四月初四凌晨，母亲带着一身的疲倦去找父亲去了。妹妹们流着泪为母亲整理遗容，在床铺下还发现了母亲留下的
500元钱，这哪是留给子女们的钱，这分明是母亲留给子女们的心啊。按照母亲的遗愿，我们把她送回老家，送到她二十余年来日夜思念的故人身边，在天堂父母将永远相伴。当我们送母亲到村头时，乡亲们燃放鞭炮迎接母亲，又送行到坟地。乡亲们都说她一人拉扯五个孩子长大成人，一辈子真是不容易。
逝者如斯，往事已矣。母亲的一生，是坚强的一生，家庭生活的重担没有压弯她那瘦弱的脊梁，没有退缩，一直勇往直前；母亲是勤俭的一生，一辈子省吃俭用过着简朴的生活；母亲是忍辱负重的一生，有多少辛酸、多少苦楚、多少委屈都是自己一人默默承受，不愿麻烦别人；母亲是无私奉献的一生，为儿女操劳数十载，却不珍惜自己的身体，无私地给予儿女慈爱，却从不图回报。母亲虽然平凡，却在平凡中显现出母亲的伟大。
我常常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孝子而自责、羞愧，我真想有来生再做他们一次儿女，好好照顾、孝敬他们，加倍补偿回报他们。“子欲养而亲不待”，我只祈求父亲母亲原谅我这个不孝之子。
生前的孝道是做给自己看的，死后的孝道是做给后生们看的。每年的除夕、正月十五、清明节，无论起风下雨甚至冰天雪地，我必定要回老家看望父亲母亲的，家中添了新人，我也将会带他们到父母墓前，告诉父亲母亲得孙媳妇了、得重孙子了。子子孙孙毕恭毕敬地磕头，送上大叠天堂钱币，希望在那边不再这样操劳、节俭。我们子子孙孙将会永远铭记传承父亲“为人诚实和善、做事认真负责”的遗训，学习母亲品格，坚韧不拨，在困难和挫折面前不退缩、不被吓倒，朝着新的署光勇往直前。
安息吧，我的父亲母亲。
谨以此迟到的文字，祭奠我的父亲母亲。同时感谢党和政府、亲友和乡亲大海般的深情厚义。
通联：枝江市马家店街办珠海路
25号，电话：
13032732058 （以此文为准，又修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