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心悸（二）_文学家园 _枝江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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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13/12/8 20:5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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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心悸

二

    七八年前，邓艳红工作了近二十年的棉纺厂因为经营不善严重亏损，最终不得不吹灯拔蜡，邓艳红便成了一千多个下岗大军中的一员。那时候，儿子马学圣在读高中，正是大把花钱的时候，这补习班那补习班，这资料那资料，马跃进一个人的收入仅够马学圣一个人的开销，而两口子的吃饭穿衣头疼脑热人情往来等等，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后来，经人介绍，邓艳红去了一家名为“好生活”的超市打工，虽然工资不多，但还是让促襟见肘的家庭生活得到了一些改善。

    马跃进下午四点下班，四点半到家。午后的日头犹如一条疯狂的火龙，正将燃烧炙热的火一样的能量倾泻到大地上的每一个角落。屋子里也像是一个呼呼冒着热气的大蒸笼，马跃进感到浑身疲乏，心里也堵得慌，便将落地扇开到最大，然后斜躺倒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巴塔”一声门锁响，马跃进才从迷糊中惊醒，见是邓艳红开门进屋，双眼惺忪的马跃进问：“老婆，下班了？”再扭头瞧一眼墙上的挂钟，说：“哎哟，都六点半了。”

    马跃进想赶紧起身，两脚一落地，却感到眼前有些发花，心前区的一阵隐隐的沉闷和接连数次的早搏，让马跃进下意识的用右手捂住了胸口。

    “老公，你怎么啦？心脏又不舒服了？”邓艳红忙放下提包和一大包在超市打折买的青菜，一把扶住了马跃进。

    马跃进稳住身子，长吸轻吐了几口气，感觉呼吸顺畅了一些。说：“可能是起来太快了，没事了。你饿了吧？我去做饭。”

    “哎呀，医生再三交代，像你这样心脏不好的人起床一定要慢点儿，都五十好几的人了，你以为你还是二三十岁的小伙子啊，总是这样一副火急火燎的性子。算了，你还是休息一下，我去做饭。”邓艳红嘴里嘟哝着，转身进了厨房。

    邓艳红在超市里干理货工作，长年累月的弯腰搬运货物，让邓艳红患了严重的腰椎间盘突出症，时常咬牙上完一天十多个小时的班，回到家里便呲牙咧嘴的直叫唤。马跃进心疼她，便不让她在家再干做饭，拖地，洗衣之类的活。马跃进说：“反正我也不打牌，不钓鱼，不上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多干点家务权当锻炼了身体。”

    邓艳红腰疼得厉害的时候，马跃进也劝她别干了，说：“整天这么累人，也挣不了几个钱。”

    邓艳红娇嗔道：“你是不是嫌我挣钱少了？”

    “哎呀，你这婆娘，人家好心劝你别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了，你却这样污人清白……”

    “嘿嘿，瞧你这狗脾气，一说就急，人家开玩笑嘛。咱知道咱老公心疼人，可你不是说了吗，蚂蚁腿也是肉呀，咱挣钱不多，可总比整天甩老K抹麻将强嘛。你那个据说家里不差钱的刘刚同学的老婆，整天泡在麻将馆里，一年多输了十几万，两口子为此打了几架，最后不是离婚了吗？还有你那个做生意的李伟同学天天在商场上拼搏，屋里的老婆却天天晚上进舞厅上歌厅，最后不是跟一个小帅哥卷了家里的巨款私奔了吗？嘻嘻……”

    “你呀，还老是说自己没得文化，说起话来道理比哪个都多。行了，你爱哪样就哪样吧。只是，上班的时候别太死心眼，就知道傻不啦叽的干活，挣那么几个钱，打针吃药就去了一大半，实在不划算呢。”马跃进假装不耐烦地说。

    去年，邓艳红总算满了五十岁，每月能在社保那块领到一份一千多元的养老金了。马跃进再次劝说邓艳红别干了，邓艳红说：“我觉得自己还年轻嘛，不干活了，又没得孙子带，天天在家里闷着？没意思嘛。”

    马跃进说：“除了干活，就不能干点别的了？楼上老李的老婆，对门小谢的老婆，人家天天早上到公园去打打太极，晚上去广场跳跳广场舞，生活不是蛮充实的吗？老李说，他老婆原先在棉纺厂上班，也落下了腰腿疼的毛病，犯病时比你还严重。这几年锻炼，腰腿疼的毛病没有了，一年到头连喷嚏都不打一个。你瞧你，天天不是喊这里不舒服就是那里不舒服，挣的几个辛苦钱，都贡献给医生了。”

    “净胡扯呢，哪有这么夸张的，辛苦一年，总的来说还是能积攒一万多的嘛，我多赚点，儿子将来买房子也能轻松一点的嘛。”

    “轻松个屁呀，你没看新闻，北上广的房价今年又翻跟头了，省城的房价也涨了百分之好几十，唉，这狗日的房子，咱们这些没权又找不到钱的小百姓都快被这疯涨的房价折磨发疯啦……”

    邓艳红见马跃进又激动起来，忙安慰说：“算了，咱不说房子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咱也强求不来。期盼这房价能尽快稳定下来，咱们一点一滴的积攒下去，终还是有希望的。反正我也不会打麻将，也跳不来啥子广场舞，能多去上一天班就多上一天，钱这玩意儿，捡一个总比掉一个强的。”

    ……

    邓艳红在厨房里开了水龙头，哗哗的漂洗青菜。马跃进说：“这厨房里就像个蒸笼，别忙活了，天热，一点胃口都没有，就做点面条吃算了。”

    邓艳红“嗯”了一声，忙用炊壶接了水着在天然气灶上。等待水烧开的空儿，邓艳红侧身看一眼坐在沙发上发呆的马跃进，说：“儿子下午给我打电话了。”

    马跃进用遥控器将电视机的声音关小，问：“有什么事情？”

    “他说，房子的销售顾问告诉他，要在三天之内去办理购房合同，并缴清房子的预付款，否则，那套房子就卖个别人了。”

    “哦，催这样急，像个催命鬼一样。”

    “马跃进，你嘀咕啥呢？我没听清。儿子说了，现在地段好的房子都蛮俏，好多有钱人就跟抢大白菜似的，一有新楼开盘，不到一天功夫就抢光了。儿子这套房子还是找了一位关系好的同学说情，才给他留下的。但他那个搞房介的同学说了，销售经理催得紧，他也没办法拖延。”

    “没啥，我是说，我的那笔住房公积金有着落了，我明天一早就去取出来。你待会给儿子打个电话，让他告诉我账号。我们明天把钱凑齐了就给他汇过去。”

    邓艳红把两碗热腾腾的面条端到茶几上，又将落地扇定住，朝冒着热气的面条吹。“这么快就办好了？你那个周新民同学还真是个热心人，麻烦了人家，咱们要不要给人家买点烟酒啥的？”

    马跃进摆摆手说：“不必，咱们可是穿开裆裤的朋友，这点小事对他来说也是举手之劳。再说了，人家在官场上混的，也不差咱这点上不了档次的烟酒。有机会，我请他喝顿酒算了。”

    “人家医生说多少次了，你这心脏不好，不能喝酒了。”

    “医生说的话咱听一半儿，嘻嘻，喝了这么多年，少喝点可以，完全戒掉难呢。”

    “遇到谈得来的朋友，你哪次喝得少呀？你呀，也不晓得自己几大的年纪了，还像个伢们一样，喝起酒来就忘记姓啥子了。”

    “嘿嘿，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说起年纪，我倒是忘了告诉你，今日工会的黄主席找了我。”

    “哦？啥好事？”收拾着碗筷的邓艳红停下手中的活计，关切地问。

    马跃进苦笑一下，说：“好事？我老马只有一张文革时期的高中文凭，一辈子就这么窝窝囊囊的混过了，哪回好事轮得到我？不过，这回黄主席说的还真是我前几年梦想的好事，他让我内退呢，这也是企业对咱们特殊工种的员工的关怀，能不算好事？”

    “内退？哦，是的哦，下月你就满五十五啦，这日子过得还真是快哟。”

    邓艳红收拾完厨房，挨着马跃进坐下，说：“退就退吧，这不也是你巴望已久的事情吗？有啥好闷闷不乐的？”

    “退什么？我不退，我已经给黄主席说过了，请他给领导说说，让我再干几年。”

    “哎，马跃进，我说你到底是咋想的？这几年天天望着能早点退下来，这到站了，咋又舍不得下车了呢？”

    “唉，此一时彼一时嘛，生病的时候，身上不舒服，心里也蛮多想法，特别是那回病重被抢救过来之后，我总感觉生命的尽头距离我不远了。唉，哪个不想多活几年呢？可眼下，我能退吗？内退只能拿百分之九十的工资，两千块都不到，奖金，夜班补贴啥的都没了，儿子买房欠了那么多债，咋还呢？”

    邓艳红一时语塞。两人只好将目光都投向电视屏幕，其实，电视里播放的是两人都不喜欢看的外国战争片，也都没有心情去调台。迟疑了一会儿，邓艳红说：“医生不止一次说过，你这身体不再适合熬更守夜的三班制工作，要不，咱跟领导说说好话，调长白班干点轻松活也好。”

    马跃进说：“现在的企业改革，早打破大锅饭了。这几年企业效益都不好，没让咱下岗就不错了，如今厂子里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哪有地方养闲人？”

    “可是，你这心脏时好时坏的，每年都得犯上一两回，实在让人不放心呢。”

    马跃进扭头瞧一眼邓艳红，说：“都是老病号了，你莫整天提心吊胆的好不好？我自个儿的身体状况我自己清楚，咱现在是被那狗日的房价逼得恨不得去抢银行了，可咱老马又实在没有那个胆儿，也只能活着干死了算吧。谁让咱混了一辈子也只能是一个工字不出头的小工人呢？”

    马跃进说着，心里便来气，又无处发泄，只好抄起茶几上的遥控器，胡乱调台。由于是星期天，电视台大都播放的是被马跃进戏称为疯赶打闹的娱乐节目。马跃进嘴巴里嘀咕一句说：“真他妈的闹心。”最后，马跃进终于将电视定格在一家卫视，卫视里播放的是一档相亲的节目。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挺着有些凸起的肚子，一双短腿迈着卓别林似的鸭步，一扭一扭的上台了。看着男嘉宾有些滑稽的模样，台上众多的女嘉宾大都乐了，有个抹了浓妆的女嘉宾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像个喜剧演员的主持人虽然也有些忍俊不禁的样子，却能够收放自如。见男嘉宾面对众多女嘉宾显露出一副胆怯的模样，主持人一边安抚男嘉宾，让他放松，别紧张，一边收起了脸上的讪笑，一本正经的问：“三号女嘉宾见到风度翩翩的男嘉宾上场，总是乐不可支，你对我们上场的这位帅哥是不是有些心动了？”

    女嘉宾忙摆手，说：“我是看男嘉宾走路的样子实在太可爱了，才忍不住笑的。”

    主持人接着让大家看大屏幕，男嘉宾自我介绍情感经历，说自己一次也没有谈过恋爱，场下的众多女嘉宾再一次爆发出笑声。女嘉宾一笑，有些木讷的男嘉宾涨红了脸，亦发显得手足失措，只好低下头，目光呆滞的望着自己一双似鸭脚板外八着的脚尖。

    “男嘉宾，你说你三十二了，为啥还一次恋爱都没有过？有原因吗？你曾经有过心动的女生吗？”有位女嘉宾疑惑的问。

    男嘉宾这才抬起头来，像个犯错的小学生，有些拘谨的回答说：“有，有过，是人家介绍的，第一次见面，那女的问我上了多少年班了，存了多少钱了，家里能给买多大的房子？我说，我爸病退我妈下岗了，还有个痴呆的弟弟跟着爸妈。我只能自己靠自己，虽然现在还买不起房子，但我安慰她说，你嫁给我吧，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她说，好有什么用？能值多少钱？我妈说了，没有一百平米的房子，这事免谈。就这样，她走了……”

    台上的女嘉宾都有些心照不宣，有想发笑的，但终用小手遮挡住了。见场上气氛有些冷了，主持人笑说：“又是丈母娘惹的祸。难怪大家都说，这房价一个劲儿的往上爬，广大的丈母娘同志是功不可没呢……”

    看着有些傻傻的男嘉宾，心情有些沉闷的马跃进在听了主持人的打趣后，跟场上的大部分女嘉宾一样，也忍不住笑了。马跃进说：“真他妈能扯。这丈母娘们还不是冤大头？开发商们赚得盆满钵满，却拉出个丈母娘来背黑锅，真他妈缺德呢。这哪里是相亲？分明是耍猴嘛，不看了，上床睡觉去。”

    邓艳红看一眼墙上的挂钟，才九点过。邓艳红说：“你是不是心脏又不舒服了？要不要吃点药？我给你找药吧，吃心律平，还是胺碘酮？”

    马跃进说：“有点心悸和早搏，可能是累了吧，也许是这天太热，有点中暑吧？不吃药了，这药片都老贵，一粒就是好几块钱呢。再说了，是药三分毒，这些治疗心脏病的药毒性都不小，听说这些药毒残渣渗透到血液里透析都排不出来呢。”

    “那也不能因噎废食呀，是病总得治，治病哪能不吃药？”邓艳红起身，拉开了电视柜下面的一只抽屉，胡乱翻找着。

    马跃进显得很不耐烦地道：“哎呀，我说你烦不烦呀，我说不吃就不吃嘛，哪有逼着人吃药的？你是不是巴望着我早日中毒啊？”

    “你吼啥子哟，我这不是担心你嘛，你要有个好歹，我娘儿俩咋过哟……”邓艳红说着，眼圈便红了。

    马跃进上了厕所出来，见邓艳红抹着眼泪，说：“哎呀，电视里又播韩剧了？这年头啥都比赛着涨价，就只有眼泪不值钱呢。唉，好了，都怪我这动不动就瞎汪汪的狗脾气，这不都是天热心里烦闹的么。”

    邓艳红痴迷韩剧，每次见邓艳红陪着女主人公流眼泪，马跃进就煞有介事地说，流眼泪不用花钱，还可以避免眼睛干燥。见马跃进又拿韩剧来取笑她，邓艳红破涕为笑，说：“哪有韩剧啊，屋里头只有一只癞皮狗。”

    马跃进打了两个哈欠，朝邓艳红做个鬼脸，说：“汪汪，癞皮狗累了，睡觉去了，明天还有好多事情要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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