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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我在婆婆身边长大

  • 张世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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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2017/11/30 18:4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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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婆婆身边长大

我出生在湖北省枝江市百里洲镇刘家巷街上,从小在婆婆身边长大。我们那时把祖母喊婆婆,祖父叫老爹,现在大家都喊奶奶、爷爷。婆婆叫蔡世秀,老爹叫曾宪万,在刘家巷街上开茶馆,商号“曾万顺”。大概两岁左右我的父亲曾庆喜就病逝了,母亲和哥哥们常在乡下种田,我幼小的时候就由婆婆照管。

婆婆大约出生在1878年,小时候读过书。隔壁杨学树老板的叔父叫杨正武,留着长长的灰白头发,盖着耳朵,我们叫帽盖子头,他是婆婆小时候的同学,来了就直接喊蔡世秀的名字。生意上的往来,全部是婆婆掌管。柜台下面有一个蓝色封面大账本,前面是流水账,后面是客人的赊欠往来账。每天都是婆婆用毛笔记账管理。她不仅会写字,还会珠算,不仅会加减法,还有十六两制的“斤求两”除法,她都用的很熟练。我们开始上私塾,没有算术课,婆婆就教我们先学“三遍还原”等加法,后来就背“斤求两”,现在我仍然记得头两句“一退六二五,二一二五”,就是说十元一斤的花生果,按十六两制计算,每两花生果就是六角二分五,二两就是一块二角五分。

可能是生活的拖累,婆婆身体瘦弱,脸白又瘦削,花白的头发显得稀疏,经常梳着不大的发髻,我们叫“轉子”,用头绳子绑住,再套上发网,最后用自己削的黄杨木簪子插紧。婆婆经常穿着土蓝布做的大襟褂或土布袄,外面套着掛在颈上的围裙。围裙附有左右两个大荷包,那是平时装钱用的,有时也装一些小东西。虽然都是土布衣服,很多地方都打了补丁,但是收拾得整洁利索。婆婆的缠足很小,都挤在一起,变了形。大概一米五几的个头和相对宽阔的肩臂,那一双小脚和裹起来的细腿,给人一种上重下轻的感觉。

当我在婆婆身边的时候,老人已经是六、七十岁的人了。她丁着一双小脚,忙前忙后,从来没有累的样子。我们租的隔壁杨学树的房子,老板的房子宽大、很深,我们租了半边门面。更早时候我的印象抵起天井,后来老板在天井前面又夹了一间房,我们的房子就缩短了。原来我们放四张茶桌都比较宽,现在三张茶桌都显得窄,两张床也更挤了。可能是租金不够,门口还有郭伯伯摆的铜匠摊子。郭伯伯可以自己扯风箱、化铜水,做铜烟单嘴、铜锁、铜活页、还卖铜炊壶。他有一个儿子叫郭宗喜,比我大几岁,帮郭伯伯照看生意的时候,常常带小说在那里看,我识得一些字以后就找他借书,比如《薛仁贵征东》、《粉妆楼》都是找他借来看的,虽然当中有很多字不完全认识,但是读得津津有味,心里充满了对书中忠义爱国、行侠仗义的英雄人物的崇拜。

茶馆有两口大水缸,最大的缸可以装两担河水,每天谭老汉从两里多远的长江挑水来,每担河水价格大约一碗茶钱。夏天河水很浑浊,要用明矾处理澄清以后才能吃用。小缸里有时就在中横街外的“碗堰湖”挑水,只能洗脸、洗衣用,至于刘巷街前街后堰塘的水,有的被糟房的、染房的废水污染,或者放鸭子、洗衣服,脏的不能用。

婆婆每天早晨先给我热水洗脸时,她要做很多准备工作,包括下柜台门板和大门,做清洁,把香烟摊、卖酒工具以及下酒用的皮蛋、盐蛋、熟花生果、都摆放好,最后用我们洗过脸的水梳头洗脸。老爹是不管事的主儿,婆婆把事情都做完了,他就起来洗脸吃早餐。老爹身材比较高,大概一米七以上,肩宽背直。他常年穿着土布染成兰色的长布衫或者长棉袄,随身有一根三、四尺长的烟管,很多时间是在和来喝茶喝酒的客人聊天,讲封神,侃三国,有时来客人玩牌缺“角”,他就去凑一桌,主要是老年人推牌九或者打花牌。

我们的早餐很简单,就是杨学树饼膳铺的锅块、油条、糖饼子。那种我最爱吃的糖饼子,我长大外出后再没有尝到过。它和普通糖饼子不同,除了下面用火烤,上面吊着的铁锅先在附近用柴火烤红,在下面烘烤时,将吊着烧红的铁锅盖上去,直径五寸左右的面饼,一会儿就变成了球形的夹糖烧饼,吃起来松软可口,既甜又香。婆婆、老爹都是吃锅块或油果子,糖饼子是我的最爱。我也爱吃斜对门邓祖元的糖炸汤圆,可是吃两个糖饼子的钱,吃汤圆不饱肚子,所以只能偶尔吃一回。

婆婆教我学识字,懂礼貌。有一年,被拉壮丁在外的大哥曾凡权给我们寄回来一本《王云五(四角号码)小辞典》,纸张又白又薄,小巧精致,婆婆不会翻字典,就告诉我认识上面简单的字。在新买的小板櫈上写上“曾繁量”,教我认识自己名字。柜台和茶桌之间距离很窄,客人多了只能侧着身子进进出出。婆婆教我给过路行人让路,路上见到老师要行鞠躬礼。抗战胜利后,我在上横街北面的刘家词堂发蒙。上学第一天,回家没有行礼,婆婆说放学回家要给长辈行礼,我就记住了,第二天中午放学回家,我就给老人鞠躬,还给铜匠伯伯鞠躬,也给杨正武爷爷鞠躬,婆婆他们笑着告诉我,只要放晚学行礼就可以了。

婆婆还告诉我们要爱惜字纸,不能把写有字的纸屑随意乱扔,更不能烧掉,说那样做得罪了聖人(大概是指孔夫子他们)要坏眼睛的。另外他们还讲一些规矩,比如说吃饭咋嘴“巴拉巴拉”响,将来托生(人死了之后再转世)就会变成猪。拿两把扇子搧,要变成飞蛾子。随便玩火晚上要撒尿的(尿床)。我们长大以后知道这些都是迷信或者是吓唬小孩子的,但是对于那时不知事理的我们,的确有规范我们行为的作用。

刘巷集镇分冷热场,单日是热场,双日是冷场。冯口、董市逢双日是热场,江口是百日场。下午生意散场之后同样是婆婆收拾为主,老爹也帮助上门、扫地,和我一起洗澡。夏秋的晚上我们搬着竹床在街上乘凉,数天上的星星,认识挑着担子的牛郎星,隔着天河对岸的织女星,织女旁边的四颗星摆成的梭子星,还有勺子状的北斗七星。对门豆腐铺子的鲜大妈会烤焦包子卖。就是用废旧的塘瓷盆,放上灶灰和烧燃的夫炭,把早上的糖包子或者划了几条沟的馒头,放在铁丝网上面,用慢火烤的二面焦黄,香味诱人。我的体质差,吃饭少,喜欢零食,婆婆就给钱我去买来,一边吃一边听他们讲故事。我们叫“讲古”。

婆婆讲的故事有七仙女下凡,牛郎织女,安安送米、秦雪梅吊孝和金宝与银宝等民间传说。老爹讲的有施公案、杨家将,也有一些憨头女婿、三匹白布学乖等民间故事。我家没有四书五经,也没有看到他们讲的故事书。但是他们的记性特别好。可惜我只能记得一些片段,甚至全部忘掉了。我只是不断的提出奇怪的问题,比如天的边缘有多远,地底下有没有人,人从哪里变出了的?他们就说小孩子是从“嘎张窝里(胁夹窝)”挤出来的。我记得清楚的有一个关于“灭娘蕻(hong)子”与七仙女的故事,讲的是七仙女和董永分别时,他们的儿子哭着喊妈妈,跟着七仙女跑,七仙女不忍离去,玉皇大帝就在她们母子之间撒下灭娘蕻子籽,灭娘蕻子很快长成一堵墙,上面有很多刺,从此母子分离。他们告诉我,这个“灭娘蕻子”,就是我们常常在路边看到的野蔷薇花,花茎、花托上都有很多刺,茎头比较嫩的地方,可以去皮生吃,别有风味。他们讲的很多故事对于我后来如何做善事,做好人,讲忠孝,行礼义等等提高做人的品德都起了启蒙的作用。

抗战胜利后,刘巷的文化生活也比较丰富。我记得曾经有花灯游行和放河灯的活动。那些兔子灯、蝴蝶灯、飞机灯,还有拖在地上滚动的坦克灯,印象非常深刻,还曾经看到抬着白色坐着的“屋上菩萨”游街(现在知道是无常菩萨)。刘巷的中街巷口北面是一个大场坝,有十几亩大的面积。那是经常唱大戏的地方,大戏有“京河的”与“夏河的”区别,大概就是京剧与汉剧,多是从沙市请来的戏班子,间或有汉口的。遇到唱大戏,茶馆就没有什么生意,附近的人都来把茶馆的板凳杠着去看戏,婆婆守着店子。当地有名望的人,比如花行老板杨升山,作为票友,也会上台献艺,多演的唐皇、汉帝等高贵人物,一出场,就有人在下面放大鞭,给他们捧场。

刘巷中街巷子口南面有约一亩多大的场地,外地来玩蹬坛子、走钢丝杂技的,唱灯影子戏的,唱吊线木偶戏、手举木偶戏的,耍猴把戏的,都在这里演出,我们小朋友是不用拿钱的。但是唱西洋镜的,每个人一个眼孔,婆婆会给钱我们去看一次。有外地来刘巷做糖人的,很是诱惑人。用各种颜色的糖稀,捏成的猪八戒、孙悟空、赵云、马超等各种人物,五彩缤纷,栩栩如生,几块钱一个,次等的是青蛙、公鸡各种动物,婆婆给我两角钱,就只能买一个吹成空心的辣椒、葫芦,或者小吹子,边玩边吃,也是一种享受。有敲着小锣、顶着猴子,或者打着三棒鼓挨户要钱的,婆婆都会有多多少少的开支,很少有那个商家对这些流浪艺人直接回绝的。

我上学认识几个字以后,刘巷街上来了一个教汉戏的,老师穿一件青祝布长衫,白腊脸,精瘦,住在上街和中街之间新建的楼上。那是刘巷街上唯一的两层楼。楼房坐北朝南,吊脚楼下是过街深沟。一楼是茶馆,楼上是旅馆,据说也是鸦片馆。上街丝线铺的汪文金、下街米行的彭传远、药铺的黄祖贵、隔壁的杨尚进,都是同年的,他们都报了名,婆婆也就给我报名学习。意思就是要我们多认识几个字,也多一个人管束。当时学的主要有:借东风、四郎探母、平贵回窑、三娘教子等戏目,给每个人配上角色,老师抄写戏词要每个人背熟记牢,后来上学了,就没有下文了。

婆婆很少害病,基本上没有吃过药。刘巷街上有两家中药铺,一是中街的黄和卿,二是下横街旁的郑济生,临解放前在李文龙杂货铺斜对门来了一个西医医生,生意不多。我经常害病,眼病就买太阳膏药贴在太阳穴,发烧、脑壳疼就喝姜糖水。还经常打摆子,就是害虐疾,没有吃过药,他们要我不要呆在家里,要“躲摆子”在外面“跑”,看到桃树了,就摘几片桃树叶,塞在鼻孔里。走一些路之后,把桃叶扔掉。让别人踹上了,那个人就会患病,自己病就好了。这只能是自我安慰,人拖得面黄肌瘦,直到自己产生抵抗力慢慢痊愈。一次我小腿碰伤了,烂了一个洞,苍蝇经常叮,就用苦瓜叶盖上保护起来,拖了几个月才生肌,至今还留着铜钱大的疤。

婆婆诚恳待人,热情好客。有的附近来喝茶喝酒或买烟,很多都是赊账,她记在账上,下年收棉花以后结账,作个记号,最后有的不能结账的就用墨笔划掉了。盲人龙先生是“曾万顺”茶馆的常客,光亮的头上长一个大包,一手拿一根细竹棍探路,另一隻手提一个大约五寸直径的平面小锣,小锣用细绳吊在手腕上,指甲间夹一个小锤,边走边敲出“铛”的声音,行人就为龙先生让路,也知道算命先生来了。龙先生常来喝茶,婆婆就请他算命,我就记得几次,一次是因为我小时候很少喊人、不爱说话,就问龙先生我什么时候开口讲话;一次问他我女方的婚姻在什么方向,我记得他说是在西北方向,不知道他是怎么算的,结果我的婚姻跑到东北的江口方向去了。我从小体弱多病,婆婆请问龙先生怎么解法,龙先生按照生庚八字算了一下,说要拜一个师傅,婆婆就找上街剃头的胡兴邦做我的师傅。还没有行拜师礼,我就到姑妈家乡下去了,基本上和师傅再没有见过面。婆婆两姊妹。妹妹嫁在江口王家,三子四女,婆婆的妹夫,我们叫姨老爹去逝得早,从未见过,姨婆婆家大口阔,她常带着她小女儿和大外孙来,一住几天,婆婆都热情接待。

刘巷街上有一个无业人员,无依无靠,每逢端午、中秋、重阳、年关,他就用几根柏树细枝叶扎成一个小把,上面用红纸剪成洞网罩着,送上吉祥,婆婆马上给钱,表示感谢。那时物价涨的快,过几天就送来一张七、八寸长的红纸条,上面写着“同行公议 每碗茶贰拾元”(价格不等),每送一次,马上给钱,每次大约是一碗茶钱。1947年秋天,他送来一条半尺来长,大约半斤重的南瓜,说是“(民国)三十六年一个大节巴,家家门前挂南瓜。”节巴难得过,挂上南瓜就可以消灾免祸,当然要多给钱。和其他商户门面一样,我们把南瓜挂在门前,免得灾祸进门,当时成了刘巷街上一时独特的风景。这个风景是刘巷独有还是多大范围风行,后来没有听到其他人讲过。

和婆婆一起过年的好多情节是不容易忘记的。每年过年我们都是几个地方分别“团年”,在我的记事里,我从来没有和母亲在一起团过年,都是母亲在三十里外的曾家营,我和婆婆在刘巷团年。在刘巷家里,卧室与门面之间是芦席夹的“间(gan)壁子”,芦席前面是一座大木柜,既是碗柜又是神架子。芦席上贴着红纸写有“天地君亲师”的神位,那几年,说没有皇帝了,国家为大,就有人写“天地国亲师”的。过年之前好久,婆婆就准备了猪头和鲤鱼,除夕那天,简单早餐之后就要煮猪脑壳。整个猪头,还有全鸡、全鱼,用大盘子摆好,吃团年饭之前放到神架上,等菩萨“享受”之后,再烧纸钱,接已经逝去的父亲和其他亲人回来过年。

除夕要“守岁”。小时候,瞌睡大,很早就睡了。大概十来岁那年,我就想陪着婆婆她们守一回岁。吃过晚饭,先到逝去的亲人坟墓上插灯,期盼亲人们和我们一样生活一片光明。回来以后,我们围在火边烤火、烧茶,婆婆要准备好过年期间的食物。因为在三十晚上出天行之后,到正月初三早晨辞年之前这个期间,是不动刀剪、不动针线、不动扫帚戳箕、不能把水倒在地上的。婆婆要把猪脑壳分解,舌头要说“赚条”,因为枝江话,“蚀本”念为“舌本”,是商家的忌讳。猪赚条、猪耳朵、脸巴皮、猪肝等等,要分别切好装盘,是客人喝酒的凉菜。准备大甄子米饭,大盆冻鱼,洗净切好大筲箕菠菜等青菜。并且在每一样饭菜上都放上蒜苗,大概是驱邪去毒的意思。春节客人来了,现饭现菜,团年时的回锅肉、豆腐白菜,“凳钵娄子”就是很好的招待。洗脸水、废茶水都要倒在专门准备的水桶里,直到正月初三以后再清理。

大约晚上十点左右,送财神的就逐渐来了。送上一张大约两寸见方的红纸,有的上面印着财神菩萨,有的写着恭喜发财几个字,有的喊歌:财门大打开,金银滚进来,滚进不滚出,金银堆满屋,屋的堆不下,堆到阶沿哈(方言,指门外屋檐下)。对送财神的人要给“打发”,给钱,有的嫌钱少了,站着不走,必须赶快加钱,千万不能说没有钱,那是很不吉利的话。后来街上行人少了,大一点的商家就从门缝里送来拜年帖子,上面是恭祝新年的吉祥话。十一点左右,老爹就点香烧纸,拿着烧燃的黄裱纸在大门前上下晃来晃去,口中念着什么,大概是吉祥的话,然后闩上大门,这叫关上“财门”了。就等待“出天行”的神圣时刻。婆婆就拿来家中最好的糖果点心、红橘放在火笼边。这些点心本来是隔壁杨学树饼膳铺做的,是平时想吃也吃不到的,雪枣、寸金糖(和现在的马大姐糖形状近似,一寸来长,白色,落口化,以后再没有吃到过)、锅巴糖(交切)、桃心云片糕,边吃边等时间。可是不能乱讲话,怕说了不吉利的话,得罪菩萨,带来灾祸。好在有解,上午在门口贴对联和门神的时候,室内也贴了两张红纸,上面写着“天地阴阳”,“童无禁忌”,儿童说错了话,老天爷是不会怪罪的。

具体“出天行”的时间需要看黄历,就是现在说的农历。不过那种农历上有“春牛图”,介绍前后两年那一年年成好。觉得今年不太如意,希望明年好一点,就推迟出行时间。到“出天行”的时候,老爹先装香敲磬磕头敬神,再烧纸开财门,这时全家人洗得干干净净,穿得整整洁洁,把早就准备好的香、纸、蜡烛、鞭炮用盘子端好,还有磕头的蒲团,到街中间举行隆重的“出天行”仪式。关键是磕头的方向,根据黄历上说的,财神菩萨在那个方向,就朝那个方向装香、烧纸、磕头,不能像现在零点钟声没有响,就嘻嘻哈哈到处放鞭炮。那时大家庄严肃穆,隔壁左右也在行礼磕头,互相之间一般都不讲话。出完天行,我在前面拿着蒲团,婆婆、老爹在后面跟着回家,老爹再关上财门。婆婆教我把早已经准备好的“把子柴”放到火炉上,告诉我们跟着连连说添财(柴)、添财(柴)。再端来元宝(汤圆)和糖碗,一边吃,一边加糖,口的不断的说:好田(甜)、好田(甜)。吃完宵夜,我就给老爹、婆婆磕头拜年,压岁钱就欢欢喜喜拿到手了。大家收拾碗筷、压好炉火,就去“挖窖”(睡觉),婆婆说:明天早晨多睡一会儿,多挖一些金子。

1949年国民党败退前的晚上,在刘巷街上大肆搜捕壮丁,把我二哥曾凡衡抓走了。当时天很黑,刘巷街上一片嘈杂,月亮升起来以后,婆婆就去找下街的杨某人(忘记名字了),他是曾慎陔的丈人,曾慎陔是国民党湖北省教育厅的科长,凡衡哥曾经在曾慎陔那里帮他照看过小孩。婆婆牵着我的手,丁着小脚,走在铺着马光(石头)崎岖不平的街上,满街都是在找有办法的人求情的声音,希望有能力的人帮助把他们的亲人赎回来,有的人说着说着就跪了下去。我们找到杨某人,开始问他慎陔三爹回来没有时,他说今天刚回来,婆婆满怀希望想求他帮忙时,他却说曾慎陔也被他们抓走了。是不是真的被抓走了我们不知道,但是婆婆作了最后的努力,也没有把凡衡哥取回来。婆婆他们不知道,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凡衡哥他们已经被要求杠着子弹箱,让国民党的部队押着向南边松滋方向开拔了。

百里洲解放不久,大哥曾凡权、二哥曾凡衡都陆续回来了。因为姑母身边没有子女,他们决定把我过继给姑父、姑母,改名张世亮。从此我离开了抚育我长大的婆婆。后来我到外地读书、参加工作。婆婆年龄大了,回到曾家营老屋。我只能放假回来时去看望她。1961年我们结婚后去看望时,婆婆和母亲、三个哥哥,三个嫂子加上五、六个侄儿、侄女,十几个人住在两间半草屋里,那时她的眼睛和身体都不行了,还坐在那里摇着睡在摇窝里面的曾孙们。1962年她去逝以后埋在生产队的偏远地里,经过土地平整,后来坟地也找不到了。婆婆离开我们已经五十五年了,可是婆婆的身影永远留在我的脑海里,婆婆吃苦耐劳的精神,对我们的教诲,也永远铭刻在我心里。
  
  • 九月菊花
  • 发表于:2017/12/1 13:40:21
  • 来自:湖北
  1. 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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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读好佳作
  
  • S12
  • 发表于:2017/12/1 13:43:55
  • 来自:湖北
  1. 板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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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作!大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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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张世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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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2017/12/1 15:39:24
  • 来自:湖北
  1. 3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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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关注
磋砣岁月
磋砣岁月: 看得眼睛湿润了,简直就是一部刘巷街上的活字典。文章细腻,深刻。对婆婆的深厚感情,跃然纸上。拜读!
2017-12-02 10:54:24 回复
  
  • 相逢是首歌
实名认证会员论坛版主论坛首席铁杆网友
  • 发表于:2017/12/2 20:53:37
  • 来自:湖南
  1. 4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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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涛声依旧
看潮涨潮落
观网上风景
品酸甜苦辣
  • 相逢是首歌
实名认证会员论坛版主论坛首席铁杆网友
  • 发表于:2017/12/2 20:55:36
  • 来自:湖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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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的言传身教影响着您的一生......
听涛声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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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贲思
  • 发表于:2017/12/3 17:26:34
  • 来自:湖北
  1. 6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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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爷爷,您写的刘巷集镇的往事还可以进一步挖掘完善。三十年代刘巷鲜刘杨,大名鼎鼎彭恒盛,刘家厚的米行,四十年代刘巷沦陷。期待您的大作。
  • 张世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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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2017/12/5 9:45:23
  • 来自:湖北
  1. 7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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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大家的关注和鼓励。
  • 123
  • 发表于:2017/12/5 18:30:59
  • 来自:湖北
  1. 8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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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洲人杰地灵,情感丰富。
  • 山鹰
  • 发表于:2017/12/7 20:04: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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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9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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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佳作!欣赏点赞!
  • 张世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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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2017/12/8 8:53:01
  • 来自:湖北
  1. 10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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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大家的关注和鼓励
  • 五柳居士
铁杆儿会员铁杆儿会员
  • 发表于:2017/12/12 9:27:43
  • 来自:湖北
  1. 11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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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老爷子的文章充满对婆婆的深厚情感,详细描述了旧时刘巷集镇的风土人情,娓娓道来,情感真实,场面清晰,读起来如有身临其境,是一篇不可多得的好文章!
  • 张世亮
楼主回复
  • 发表于:2017/12/18 16:31:50
  • 来自:湖北
  1. 12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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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关注和鼓励
  • 虹焰
  • 发表于:2017/12/23 23:05:28
  • 来自:湖北
  1. 13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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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读来亲切!感人!
  • 虹焰
  • 发表于:2017/12/23 23:05:28
  • 来自:湖北
  1. 14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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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读来亲切!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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