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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短篇小说 隔着一条江

  • 沉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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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2016/10/24 13:5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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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好友要求,发一个20年前的老作品

隔着一条江







     宁子修一饮一啄,喝完最后一瓶寡酒,太阳飞快地扎下了山。
     宁子修一沾酒头就晕,一晕就漫无目的地乱跑。最后他跑到江边,他闷闷地抽烟,闷闷地等着渡船。但他不知道是该过江去还是不该过江去。
     灰暗的远山崖顶上忽然钻出一轮枯月。宁子修惊奇地发现自己坐在一块平坦光洁的青石板上,枯月就映照在青石板的中央。宁子修下意识地去抚摸它,枯月的光亮在他手背上,觉得有点意思。他仿佛听见枯月向他昭示:孩子,你就永远躺在我的光亮里吧,我将用我的残光照耀着你,使你永远在这个孤独的时光里无牵无挂地安睡。宁子修这时反而心绪紊乱起来。他躺下去,仰望着夜空,想着一个人,一个十八九岁类似神话故事里的漂亮女孩子,她是不是也曾受到枯月的残光洗礼了呢……
     同以往经常停电一样,那个晚上停了电,黑灯瞎火的。宁子修正在赶写文件,就点了一支烟边抽边等电来了再继续写文件。忽然这个女孩子就调皮地闯进了他的办公室,把宁子修着实吓出了一身冷汗。
     女孩子说,我给你送光明来的。说着就点亮一根红腊烛。黄红黯淡的烛光中,他见这女孩子穿着一套极为普通的淡红色裢衣裙,一双小手紧捏着在一起朝下垂着,一双闪亮如珠的眼睛含情脉脉地把宁子修望着;幼气的脸蛋上露出甜甜的微笑,写出几分可怕的单纯和可怕的成熟。
     你很累是吗?女孩子问他,随即又说我好不无聊,心里慌慌的,空落而寂寥,不知道怎么活着才有意义。我经常见你的办公室晚上亮着灯,便知道是你在加班。听说你是一位有学问的人。停了电,想必你现在很希望有人给你送来光明。你为什么总是要加班呢?不累吗?我想……累是不是就有意义呢?人活着是否就是为了累呢?女孩子的笑容骤然消失了,整个身子似乎在颤抖,细细的眉宇间突然布满了愁容,一副憔悴不安惶惑迷茫的神态。宁子修眼前仿佛就是另一个世界里的人在同他对话,茫然不知所措。我不知道怎样称呼你。你……你愿意跟我讨论这个问题吗?女孩子乞求的望着他。
     宁子修言不及意地说,你是上三班的吧,回去好好休息,晚上才有充沛的精力上夜班。不好好上班会扣工资的。
     我听你的,女孩子说,我没有缺过勤,没有请过假哩。女孩子顿一顿又说,可我就是感到很累很累,从来没有感受过的那种累。我不知道我的累跟作家所说的累,跟你所感受到的累是否一样。
     宁子修麻木地说,你……不应该累。这个……问题……我不懂。我不懂。我不是作家,也没有什么学问,我只是一部生产文件的机器。
     女孩子沮丧地垂下头,噘着小嘴唇走了。女孩子走的时候说,这根腊烛白给你了。
     女孩子走后,宁子修瞅着这根微亮的腊烛,才禁不住感到一阵莫名的心跳耳热和遗憾。心想,这女孩子如果下次再来,一定送她一只钢笔或者一条洁白的手帕。
     宁子修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女孩子不久就死了。
     关于女孩子的死,有两种说法,一说是她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一说是累死的。无论是怎么死的,这女孩子都在宁子修的脑海里成了一个顽固的回忆,心头莫名其妙地泛起阵阵柔楚,也似乎于冥冥之中期盼着这女孩子终有一天还会再来点亮那根红腊烛……



      宁子修在江边可清晰地看到对面江那边他家那屋子晚上朦朦胧胧亮着一盏红灯,妻子常在星期六晚上等他的。船早已收航,那盏红灯也熄了。他只好打转回到工厂的单身宿舍睡觉,想睡上一个世纪。
     第二天是星期天。宁子修醒来的时候,见窗外的树叶上沾满了片片阳光,仿佛感受到大自然带给他一丝丝温馨。他想该到办公室去加班,办公室油印的一大堆文件表格还等着他去装订、盖章,星期一要下发的。明知加班也是白加——没有一分钱的奖金。但他耐不住无聊,转念又一想,加了班多少也能赢得领导的表场。但也有因加了班把事情弄超前而挨头头批评的时候,每当挨批评的时候,他才感到自己是一个非常窝囊的人。这个时候,他也才深刻地意识到,在单位应有一个家,如果有个家,也许就不致于象个机器人整天加班生产文件;即使是加班,也不会是他一个人。这自然使他联想到曾经对妻子许下诺言。
     他妻子说要到江北来的事大约已有十多年了。妻子说我即使过去你厂做临时工,也比我孤儿寡母种田强。柴米油盐,一个人也是一弄也是一吃,一家人也是一弄也是一吃,多少能节省几个个钱。一家人在一起说说笑笑,上班归上班,下班归下班,又不晒太阳不淋雨,几多好!
     宁子修说厂里临时工比正式工还多,工厂亏本,工资都发不出来,好个球。要过来,不如条件成熟了一道手转成正式职工。现在,这事儿已时过境迁,好久未被提及。宁子修现在要妻子过来,妻子却不愿过来了。妻子说隔一段时间在一块还觉得亲热一些,天天在一块看到像看到灶台上的那把黑炊壶,厌烦人呢。现在谁还为柴米油盐生计犯愁?烧的,吃的也不愁弄不回来,只要你出钱或请人家喝点酒,人家就给你送上门来了。即使不出钱不请人家喝酒,也会有人帮忙的。你安心在那边工作吧,不要挂念我着。你即使没有提个干,我也觉得你不会比哪个干部差多少。我也不要你交工资,你自个的工资喜欢怎么花就怎么花,反正你一个人在那边够冷清的。我就不相信你干不出一点名堂出来。
     宁子修说你——一个女人家又带着孩子。
     妻子格噔一笑说,你还没有忘记我!
     妻子过去曾经有过一般女人少有的辉煌,初中毕业后就在大队任团支部书记,后来入了党,后来当了党支部书记。后来组织上要她在县上当妇联主任,她都拒绝了。那时她要全身心地照料宁子修的年迈的父母,还要挣工分供宁子修读完大学。她想一个女人即使是出人头地,不付出代价是不行的。后来他们结了婚,和和美美的。妻子只想把丈夫宁子修养肥,把孩子带好,让丈夫宁子修无忧无虑地搞大事,出人头地。
     一晃,岁月就流逝了近二十年。五年前,他妻子在堤上做了三间瓦屋,辟出一间开了个小卖部,很快就赚了不少钱。做瓦屋的第二年又盖了一幢小楼房,没找宁子修要一分一文。宁子修弄不懂妻子的钱为什么来得这么容易,比起他可怜兮兮的一个月百来块工资真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也似乎不理解不能容忍他家那个生产大队为什么改成了村,这个村在几年之内似一眨眼就又成了一个商贾云集的小集镇。宁子修每次回到家,妻子弄上好的酒肉款待他,他倒也过着两袖清风的光景。但是,这种享福的日子宁子修感到有点过份,让他不能心安理得,让他常常生起自卑生起惆怅。于是,宁子修后来就极少回家了。渐渐地,日子一长,他便感到自己确实没有资格过江去。尽管他曾犹豫过想过江去。
     有一天晚上,宁子修晕乎乎跑到江边,照例坐在那块青石板上抽烟,两眼木木地望着江那边的那个静寂的发抖的小镇和他家那屋子里亮着的那盏红灯等渡船。这时,江上一条黑船上笃笃笃地走来一个人,径直来到他面前。那人给宁子修装了一支烟,随即不紧不慢地问宁子修道:
     你可还认得我?
     宁子修说:好象见过。
     那人说:我改行了。驾船的,搞水运的,你就叫我船老板。
     宁子修想了想,终于想起来了。他心不在焉地说:是那个搞迷信的看相先生吧?
     船老板幽然一笑,说:鄙人正是。跟你看过相,你的水多。船老板叹一口气,又说:说不上那是什么迷信,只是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为了是填饱肚子而已。为了填饱肚子就免不了我骗你你骗我,骗得赢的是哥哥,自古如此,并非我的发明,想过江去么?我送你过去。你不能老呆在这。听你的咳嗽声,便知你肺上有毛病。雾气浸身,况且这块青石也是冷物冷器阴湿得很,对你的身体百害无益。我这可不是迷信哩。
     宁子修答非所问地说:你现在是有钱人了。请问尊姓大名?
     船老板说:卫继生,你就叫我船老板。
     宁子修狡黠地一笑说:跟我一个侄婿一辈。
     船老板爽然一笑说:那我应该叫你前辈了。少顷,吐口痰,又说,前辈,莫看我这么个脏兮兮的样子呢,我也是当过公社干部拿过笔杆子的文化人哩。回首往事,寄人篱下,为他人摇旗呐喊,清贫如洗。但玩女人还算得上是久经沙场,颇有性情之人,心仪的对象一排有余。现在有许多女干部……怎么说呢?我成了一个骗人钱财所谓给人看相继而跑浑滩打烂仗的船老板。船老板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嘿嘿一笑又说,现在呢,有钱无处花,心里乱花花,女人免不了还是要玩,多少有点乐趣。船老板沉吟片刻又说,不过呢,也该积积德行行善事才是,不能让女人白白地把你搞。女人是一坨肉,男人是一颗心,以肉换心,以心换肉,自然法则。
     接下去的话自然还是船老板天南海北口悬河的风流韵事。船老板还告诉宁子修说,江那边有一个女人,让我亲,就是不让我睡觉,白费了我不少工夫。
     宁子修说:你当心让人拿了。
     船老板不以为然地说:谁呢?***局?你说了句笑话。况且,我再不是玩女人。我是在爱女人。我现在懂得了什么叫爱女人。
     宁子修就坐了这趟不收钱的便船过江去。
     船老板的船是一艘瘪瘦乌黑布满恐怖的机动船。船在江上颠颠簸簸缓缓而行,发出轰隆隆怪响,把疲惫的夜空嘈得极不安宁。船老板一副黑脸,说话时,只能见他的双眼在闪动。船老板又问林子修:
     回家去,前辈?
     宁子修凝视着江面说:回家。
     船老板说,看你心事重重的,心里挂着什么顾虑呢?
     宁子修说:我在……想一个人。是个孩子,她怎么就死了呢,是个女孩子。
     船老板说:这是命中注定的。我也有个女孩子,参加工作还不到一年就累死了。是个中专生哩,比我有文化,死了是不会再活过来的。
     宁子修似自言自语地说:真的能累死人?
     船老板说:你我都会累死的,只是个时间问题。看前辈皮包骨头的,累死了自己还不知道呢?你要多吃些猪油。肺上有毛病要多吃猪油。
     宁子修没有吭声,在心里骂船老板是个凶神恶煞的魔鬼。
     江上袭来一阵冷飕飕的风,宁子修顿觉四肢发软,浑身发冷,但他努力打起精神,任凭冷风吹打,想把大脑彻底吹个麻木。
     船老板又说:好像不常见你过江去。看你样子,在单位是个忙来忙去无暇顾及家小的人。在单位是何职位?有没有女秘书?
     宁子修说:跟做帮工差不多。整天瞎忙活,过江很少。反正家里也没什么让我操心费力的活路。宁子修给船老板装一只烟,又补一句说,女秘书倒是有,不是我的,是单位老板们的。都很高傲。
     船老板懊丧地噢了一声,颇不服气地说:高傲不一定好玩。你只要有钱有权,她们照样跟你屁股跑个不停。跟你吃喝玩乐……说白了,只不过是一坨肉。没有感情的话,一坨死面坨而已。随即船老板又问宁子修,快下夜两点了吧?
     宁子修木木地说:快两点了。
     船老板微微笑出声来说:其实在这个时候这世界有许多奇妙的故事发生。又用手指指岸上不远处,说,你看那家还闪亮着灯。
     宁子修头也没抬随声附和说:还有灯。大约是安在卧室里的一盏红灯。
     船老板说:你眼力不错。
     宁子修说:可惜天快亮了。
     船老板说:下次还是来坐我的船。
     宁子修蓦地变卦不过江了,他说:天快亮了,我干脆现在还是坐你的船回转去,免得嘈醒家里人。明天星期天我还要加班。
     船老板迷惑不解,笑一笑说:你好像有点浪费我的柴油。要靠岸了,怎么又想到往回转呢?
     宁子修也笑一笑说:有钱无处花,心里乱花花。没想你会在乎这点鸡巴柴油钱。
     船老板说:你变粗野了。看得出你原来可不是这样,文质彬彬的。不过呢,那是装出来的。你们喝墨水干墨活的人肚里装的什么货水我清楚得很,人都是可以变坏的,你变粗野了。
     宁子修说:我是你认为的那种无聊的变坏了的人?
     船老板大笑一声说:我们跑江湖的人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想怎么搞就怎么搞,不像你谨小慎微。
     宁子修说:因为你有钱。宁子修在说这话的时候,两眼怒视着船老板的黑影,想把船老板推到江里淹死。可他的手怎么也使不上劲,四肢软得像一根棉条,这才感到自己确实太单薄太单薄了。
     于是,船没有在江南那边靠岸就折返回江北来了。
     宁子修上岸的时候,船老板说:你再过江就早点。水大天黑渡船收航都蛮早。不过我的船神出鬼没,你随时都能坐上。
     把宁子修送回江北,这后面的事儿,便是船老板把船开到江南那边去了。在朦胧的月光下,见船老板的灰影笃笃笃地上了岸,他学着妇人声,嘴里嚎着歌谣,穿过一片芦苇丛,就嚎上了堤,转瞬径直往那个静寂得发抖的小镇大步流星而去。其歌谣宁子修小时候隐约听到大人们唱过,现在他只记得开头一段:
     郎从雨中打伞来,
     姐在房中绣香带。
     左手接过郎的伞,
     右手接过郎的衣,
     你是何风吹来的?
     ……
     宁子修气喘吁吁地爬上堤坡,眺望离堤坡两里开外的闹市,只见街灯闪烁,弧光飞漩,天际黄红,到处是喧嚣一片。他的眼睛模糊了。他不知道该走到哪里去。忽然,他发现前面有一个女孩子,是穿着淡红连衣裙的那个女孩子。他就跟她走。走到一家夜总会门前时,那女孩子不见了。这时,宁子修遇上了几个熟人。
     这几个熟人原来是机关的干部,眼下企业濒临倒闭,都出来下海立了自己的商号,其中有一个是原来厂里的副书记,宁子修在他手下几乎是干了一个中年时代,跟他写讲话稿,写经验材料……从一个科员到副书记,每一步迁升的脚印里,都凝结了宁子修智慧的结晶。现在他在机关开的一个什么公司当总经理。总经理踌躇满志,趾高气扬,正在霓虹灯下偏着个油光光的分头麻木地望着宁子修。宁子修走近他,见他胸前挂个镀金十字架,腰里别个BB机;身边簇拥着几个红唇粉面窈窕女子……一派现代上流社会的人才有的风度。
     总经理也向宁子修迎了去。总经理拍拍宁子修的肩说;你早该出来混,可惜你没有找我。那些年本可把你妻子的户口工作全解决的,你又没有银子给我找人通融通融。说罢,总经理搂过一个女孩子,给她喂一颗口香糖,接着对宁子修又说,没想你也会出来寻快活。走我们进去潇洒一回。我们包厢还有几个女孩子正闲着无聊打瞌睡。不用你出钱,算我发了财还没忘记你这个才子。
     宁子修没有丝毫反应,喃喃地说:我在找一个穿淡红连衣裙的女孩子。
     宁子修的话引进总经理身边几个女孩子一阵哄然大笑,都说这里从未见过什么穿淡红连衣裙的女孩子。你记错了人。莫名其妙。
     宁子修说:没有记错。她可比你们漂亮多了。
     总经理接过话说:你找的这个女孩子也许死了,我再给你物色一个。
     宁子修说:她不会死的。她在里面,我有钱。她不会要钱的。说着,就自个进了夜总会……



      宁子修的妻子终于有一天红装素裹,涂脂抹粉过江北来看望宁子修。宁子修正要办公室赶写报告。
     妻子抱怨他说,怎么这长时间不见回家看看我们?
     宁子修说,差事多如牛毛,杂乱无章,这个验收那个检查,就是人不验收人不检查。老是加班加点赶文件画表格。
     妻子说:你可以请假。
     宁子修说:一个钉子贯一个眼,一个萝卜顶一个坑,请了假事情就堆积成了山,总该归自己去做。况且都有时间进度期限要求。耽搁了时间就要扣工资,扣了工资就评不到先进,评不到先进就晋不了级。晋不了级退休的时候退休工资就比别人低。尽管这些工作精益求精弄好了,也未必有人去看一眼,去读一个字,去摘抄一段有意义的话,去研究一个值得注意的问题。
     妻子凄惋地说:看你头发全白了。那我就过来勤一些。
     宁子修说:过来勤了会耽搁你门店的生意。
     妻子说:我不像你干革命差事这么呆板教条,我可以请人照料,活泛得很。
     宁子修沉吟片刻,嗯一声,抑郁地说:是哩,山不转水转哟。
     妻子侧然一笑说:是哩,石头不转磨子转,眼不转心在转。我真猜不透你了!
     于是,两个人就笑得很滑稽很苦涩很曲折。妻子的眼眶竟沁出了胆汁般的泪光!
     妻子终于在宁子修这里过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她便跟宁子修洗了一大盆臭衣服,打扫了满屋狼藉的房间,妻子在床下扫出一张皱巴巴的信笺纸,拾起一瞧,是宁子修几年前写的一份已经泛黄生了霉的思想汇报。妻子说:
     你应该把它好好保存。
     宁子修说:还有何用?
     妻子说:怎么会没有用了呢?你还这么年轻,正是提拔出头的光景呢。你要珍惜才是。
     宁子修说:我何止写了这一份?我写了近20年几十份都石沉大海。宁子修说着眼角就有些湿润,一脸的凄惶。
     妻子忧郁地说:……我知道,你一直在欺骗我。你辜负了我对你的一片希望。你应该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原因?   
     宁子修凄然地瞅一眼妻子,他想在这一瞬间把妻子全部读懂,却见妻子对他怒目而视,他胆怯了。便有气无力地说,大约……大约是……因为我们隔着一条江。
     一阵沉寂过后,妻子冷冷地质问宁子修:
     你昨晚为什么不找我,偏要把背朝着我呀?小东西怎么就一点都硬不起来呢?这不需要过江呀!
     宁子修闪烁其辞地说:没见我已皮包骨头了,哪有这心情。
     妻子听罢,如火上浇油,欲跳将起来大骂宁子修一通,却一时又气得说不出话来,蠕动着嘴唇,猛然见到窗台上半截红腊烛,冲上去,一把抓在手里朝宁子修扔去。然后她拧了包裹,泣不成声地踉踉跄跄走了……
     在妻子走后较漫长的日子里,有几个星期六,宁子修偶尔到过江边,却没有勇气过江南去,在江边静静地听着江水流淌。有时,不经意中眺望对岸那个静寂得发抖的小镇和他家那盏闪亮的红灯。还有从窗口时常现出的两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人头攒动,继而又朝江北这边眺望,然后又见人去窗闭灯灭。这时,没有狗叫,也无蛙鸣,万物都纳进了夜的极乐世界。宁子修于是满脑子里便残酷地融进了几许零乱不堪的仁义道德。
     宁子修就坐在那块平坦光结的青石板上抽烟,任江风吹打,任雾气浸身。过往的船舶不时地拉响阵阵怪异的鸣笛。这种怪异的鸣笛悠长而梦幻,顿时像把他带到了很稚嫩没有烦恼的童年时代。他想在那个童年时代里便会遇上那个穿淡红连衣裙的女孩子……
     秋天的最后一个星期六的晚上,宁子修喝完最后一杯酒,跌跌撞撞来到江边。他发现那块平坦光洁的青石板载着那轮枯月不翼而飞了!地上有几只烟头丢在杂草里,燃起了一堆小火苗。宁子修想这大约是船老板来过了。
     江上无灯火,风平浪静。宁子修在嗅到从自己肺部里呼出的一股浓烈的臭味的同时,浑身感到一阵刻骨铭心的灼热发烫,胸口剧痛难忍,知道是自己的人生尽头将至了。忽然江北那边隐隐约约飘来那首朴拙动听的歌谣。宁子修迎着歌声飘来的方向向江那边走去,走啊走……忽然,他看到了江北那边静寂得发抖的小镇,和他家屋子那盏红灯照例闪烁着,闪烁着,闪烁着……
     最后江上只留下一床平静的安祥的泛黄的秋水……
     秋夜月冷。



   1996年2月(黑龙江省作家协会)《青年文学家》第二期


  
  • 九月菊花
  • 发表于:2016/10/24 21:19:01
  • 来自:湖北
  1. 沙发
  2. 倒序看帖
  3. 只看该作者
好文笔,读后让人深思

[此贴被九月菊花于2016/10/24 21:18:33编辑过]
沉木
沉木: 谢谢你能看它。
2016-11-07 17:11:41 回复
  
  • 生动
论坛高级顾问实名认证会员铁杆网友
  • 发表于:2016/10/24 23:23:28
  • 来自:湖北
  1. 板凳
  2. 倒序看帖
  3. 只看该作者
挺!挺!挺!赞赞赞!
一个努力追梦的人!
积善成德,善行天下!
  
  • 月色如水
论坛版主实名认证会员铁杆网友
  • 发表于:2016/10/27 15:13:38
  • 来自:湖北
  1. 3楼
  2. 倒序看帖
  3. 只看该作者
好一个凄美的故事,更富有哲理
沉木
沉木: 谢谢你能看它。
2016-11-07 17:11:29 回复
青山隐隐 绿水悠悠 那里是我神往的地方
  
  • 相逢是首歌
实名认证会员论坛版主论坛首席铁杆网友
  • 发表于:2016/10/27 16:19:19
  • 来自:湖北
  1. 4楼
  2. 倒序看帖
  3. 只看该作者
杨老师果然“低调”,压箱底里的东东20年后才晒出来......
沉木
沉木: 谢谢你能看它。
2016-11-07 17:11:20 回复
听涛声依旧
看潮涨潮落
观网上风景
品酸甜苦辣
  • 生动
论坛高级顾问实名认证会员铁杆网友
  • 发表于:2016/10/28 13:30:56
  • 来自:广东
  1. 5楼
  2. 倒序看帖
  3. 只看该作者
朦胧派!雾蒙蒙,情蒙蒙,意蒙蒙!
沉木
沉木: 这作品受意识流影响较深,89年那个小中篇《天国之楚》,《芳草》准备发第九期头条的也是这个风格,后来风格有较大变化,但我还是比较依恋那时的东东。加之有朋友没有看到我多少东东,所以就晒一晒。哥哥还是期待长篇《春天里的冬季》吧,目前已完稿,正在修改,还要请洪泉、将哥等老师斧正一下。你回来玩撒。
2016-11-07 17:08:18 回复
生动
生动: 哈哈!等待这一天!祝贺!加油!
2016-11-07 17:16:15 回复
一个努力追梦的人!
积善成德,善行天下!
  • 绕月的云
  • 发表于:2016/10/28 14:37:33
  • 来自:湖北
  1. 6楼
  2. 倒序看帖
  3. 只看该作者
沉木
沉木: 谢谢你能看它。
2016-11-07 17:11:08 回复
  • 岁月如歌
实名认证会员论坛版主铁杆网友
  • 发表于:2016/10/29 10:47:49
  • 来自:湖北
  1. 7楼
  2. 倒序看帖
  3. 只看该作者
拜读杨老师的佳作!有点酸楚的感觉哦!
沉木
沉木: 我大多数东东是悲剧色彩,与小时候所阅读的中外作品影响有关。谢谢你能看它。
2016-11-07 17:10:55 回复
把自己的小小文字放在这里。就只是天天念叨的小情绪。
  • 生动
论坛高级顾问实名认证会员铁杆网友
  • 发表于:2016/11/9 13:47:01
  • 来自:广东
  1. 8楼
  2. 倒序看帖
  3. 只看该作者
高产作家!半年能完成一篇长篇巨著实在是令老兄佩服!我看这条江你还是要过去的!等到喝喜酒!
一个努力追梦的人!
积善成德,善行天下!
二维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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