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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凡士林_

  • 竹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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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2016/5/16 8:5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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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士林 作者  Willpower



以此纪念一位老师,我父亲的老师。

(一)



1974年,冬天,或许是在北方和地理特殊的原因,那年冬天,没有一块地方不是银白的,屋上的积雪,融化下来,挂在檐下,凝成了晶莹的的冰柱。我想,那一定很好吃吧。

我张了张开裂的嘴唇,走进,用稻草与木头泥灰建成的房子,看着桌上那缺了一边儿的碗,里面搁着点咸菜末,惋惜地怀念着不够高而够不着的冰棍儿。搬了把椅子,爬上去够时,父亲喝了一声:“干什么,下来!别像隔壁的……”我也只能下来。父亲口中的,那个“隔壁的”,是全村的羞耻。

曾经,他是全村的骄傲。

他是全村第一个文化人,上过大学,见过世面。后来,回来教书,一教便是几十年。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像天上的星星,不,是太阳,我们全村人的太阳。我还知道,他有一只洋笛,和一个凡士林油膏。有时晚上,那笛声悠扬,婉转地,从他家悄悄飘出。父亲跟我说过他几次,但言语甚微,且每次表情凝重。可我还是不明白,一个当过老师的人,会犯什么错呢?而他的房子,也显示出无人居住的荒凉与萧索。有时,我会走到那房子门前,独自坐在门口的坎上,想象着,这个人,怎样的人。

(二)



回想起来,在童年所了解的,没有一个人,可以,像他一样被全村传颂过。但是,八年前,我父亲说,我出生前两年,他不知被谁告了,成了右派,被红卫兵抓去,就几乎没在回来过。我也不知他在干些什么,不过我倒是见过他几回,他身上总带着伤,被人押着。我怎么知道“右派”是什么玩意儿?只是听完父亲的三言两语,我才晓得他为什么老是不在家。可他为什么身上老带着伤?难道是不小心的吗?但后来,我还是明白了——在我父亲打我之后。父亲在跟我讲完这些后,总是低声叮嘱我一句,别说出去啊。说出去?村里的人不都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

那年冬天(1974),我见过他一次,我记得最清楚。

但他只是匆匆地被人押着进屋,出来,然后迷失在无垠的风雪之中。我很想跟他打个招呼:“嗨,伯伯。”可他姓什么呢?啊,父亲连他姓什么都没告诉我。父亲或许看见了他,极快地将我拉进屋子。在我被拉进屋那一瞬,他回过头看了我一眼,乌黑的眼珠被风雪映得发白。紧接着,父亲关上了门。

第二天,我来到他的家门口。看着地上残存的脚印,然后再像以前一样,坐在他家门口,只是更多了些失落。我伸出被冻得如紫芽姜般的小手,无聊地刨着脚边的雪。手刚刚伸进雪里,就摸到了一块冰冷梆硬的东西,像一块冻僵了的石头。把它从雪中取出,仔细一看,是一个小小的圆铁盒子,黑不溜秋。盒上有几个残缺的字,我并不认识。我打开盒子,发现,里面竟是一汪子油!我万分高兴地跑回家,将它交给父亲。可父亲不知为什么,捡到这么好的东西,脸色却显得发白——我从来没见过的苍白。当他看见并认出盒盖上面的字时,我还没来得及说话,父亲已将它用发抖的手扔出窗外,问我:“这从哪来的?”他的声音也从来没有那么颤抖。“那……”父亲似乎想起什么,马上将我的嘴捂住,说:“是不是他?”“嗯。”然后,我就被打了一顿,边被打还边听见父亲说:“你也想让我被抓去啊?”第三天时,我又重新找到了它。毕竟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在无垠的白里,是很好找的,但我再也不敢交给我的父亲。

(三)



过完这个冬天,过完一个春天,再过一个夏天,我便上小学了,在学校里,我认得了那三个字。

但我似乎对学业不感任何兴趣——因为我发现,我上学的途中,有一个叫“干校”的地方,里面都是大人。而他就在其中。后来听某些人说,那是他们上学的地方。哦?但我不禁疑惑了,他怎么还要上学呢?我不明白,但我觉得父亲应该明白,只是不敢问。但我毕竟上学了,走出家门后,才发现,原来外面的世界是那么,糟糕。整天有些人在街上贴东西,有些人被挂了牌子,上面都写着些我只能认出一点的字;还有时,我会看见一大群人围着一个台子,台上面站着坐着几个人,在干些不知什么事。连学校,整天都闹哄哄的。

(四)



学期过后,便又是无际的银白了。在假期里,我又忽地怀念且可怜起他了,他还好吗?于是,某个清早,趁父亲忙时,我偷偷离开家,朝我的小学跑去。当然,我不会去我的学校,而是他的。

当我冒风雪去到那时,我的四肢已没有任何知觉。天色尚早,但是,他可能所在的房间里都早已空无一人。我看着那些破旧的草房,在积雪的重压下,好像随时会崩塌。只听得不远处有叮叮当当的声音,我想或许能在那寻找到他,便向那边跑去。终于,在一座石山上,我看见了在上面叮叮当当干活的一些人,好不容易爬了上去。在气喘吁吁时,被一个人,用双手,捂住了眼睛。是双粗糙且长满茧子的手。我脸上的冻疮结的痂那双手上结的痂,合在一起,稍微一动,都发出哗啦啦的噪声。好一会儿,手终于松开。我看见,是双老得浑黄的手,同陈年且发黄的书本,带着斑点白霉。他蹲下来,用粗糙的手,抚摸着我的脸;另一只手,轻轻地,搭在我的肩上。他的十字镐,可笑地躺在地上,破旧得有些朽烂的木柄,磨得坑洼的镐头。他若是张开双臂,就同这可笑的镐,又老又朽,随便一磕就会折断,但我笑不出来。

我看着他,头发在寒风中散着灰白的光华。终于,他用嘴唇,干裂的嘴唇,磨出一声:“你怎么来了?”沙哑,迟钝;不像一位老师一样又正又纯,声音在风中,极快地消散。他记得我?他站了起来,我也终于看清了他的全貌:极薄的棉衣吸在他的身上,凹陷的眼窝,眼珠较我父亲的还要昏黄,脸上,影着几块不明显的青斑。我们就这么沉默了许久。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示意我快回家去。当他终于要弯腰拾那把稿子时,我拿出了那盒子,上写“凡士林”的盒子,交给了他。

其他人都停下工作,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们,一时间山头显现一片宁静。我看见,他的眼睛当时就湿润了,那儿,是流淌着冬天也不结冰的泉水的地方。

许久,他的手,终于颤抖地,颤抖地将那铁盒子接去,仔细地查看它,轻轻的抚摸它。然后,他将它紧握在手里,并搂住了我,良久,不肯松开。耳边,传来了不止一人的抽泣声。他缓缓并断续地问我:“你可知道,我叫什么吗?”我最终还是让他失望了:“不知道。”他的眼睛忽地流露出了悲凉而欣慰的神情,从腰间解下一个布包,同铁盒子一起交给我。布包与铁盒子,都充盈着他比空气高不了多少的体温,但也在我手中,微微发热。我把布包打开,里面,是只用金属做的洋笛,只是,少了些许金属的光芒,他为什么将这个交给我?将它们交给我后,他说出了最后一句话,我们这次见面的最后一句话:“孩子,快回家吧。”

这,也是他对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他站起身,将他那浑黄的眼睛移出了我的视线,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给我的,只剩随风漫天飞舞的灰发。我看着他,竟不知再该说些什么,就连“再见”,都再也无法说出一句。我离开时,叮叮当当的敲打声重新在耳边回响。

(五)



他的平反会,是在1980年开的,同时,也是追悼会。是村里的人共同召开的。那时候,我才明白什么是“右派”,什么是“干校”。根据他的遗嘱,遗嘱内容由他的侄子完成,我将获得他的两本书,两本他年轻时常看的书。同时,我看见了成群来吊唁的人,有很多是他曾经的学生,也有迫害过他的人。其中就有我的父亲——曾说过叫我不要像他学习但现在又来吊唁他的人,我并无多言。看着老先生的遗像,同样灰白的头发,深陷的眼窝,浑黄的眼睛,我最终也只知道了他的姓氏:刘,乡里人只喊他刘老四。我将他给我的布包打开,拿出那根笛子,与那凡士林,重新交还给他,那个我关心过的,关心过我父亲的,刘老师。

至今,我只记得,他的姓氏:刘。迟到了几十年的那声:“嗨,刘伯伯好。”最终,只能写在这了。

    本文作者是一位十四岁的少年,为他的老道的文笔和深刻的思想折服,欢迎各位老师多鼓励,指点。


清明 ——忆大师
作者  Willpower

角岩,墓前;

黎明,宁静。

草绿点孤寂的泥土,

叶点缀沉默的水露。

苔上青,青着石碑生情;

泪洒径,浸得魂魄覆冰。

见那思念升起烟幕,

散在弥漫天边白雾;

惜其身躯化做虚无,

怜之伟绩归还太古。

若见川,川经山,千回百转;

若观辰,辰经轮,昼夜为衬。

未见川息,未见辰暝;

残志犹存,落叶生春。

无为浮土怀陈柯,

君可格,

春藤化芳犹高歌。

  
  • 相逢是首歌
实名认证会员论坛版主论坛首席铁杆网友
  • 发表于:2016/5/16 18:23:35
  • 来自:山东
  1. 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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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是一位十四岁的少年,为他的老道的文笔和深刻的思想折服,欢迎各位老师多鼓励,指点。(啊?小小年纪这么厉害?)
听涛声依旧
看潮涨潮落
观网上风景
品酸甜苦辣
  
  • 月色如水
论坛版主实名认证会员铁杆网友
  • 发表于:2016/5/16 19:01:07
  • 来自:湖北
  1. 3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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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不像十几岁的孩子写的!
青山隐隐 绿水悠悠 那里是我神往的地方
  
  • 生动
论坛高级顾问实名认证会员铁杆网友
  • 发表于:2016/5/17 10:49:58
  • 来自:广东
  1. 4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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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师出高徒有什么奇怪的呢?为竹影点赞!又培养了一个新秀才!为她的学生点赞!将来一定是一个了不起的领军人物!
一个努力追梦的人!
积善成德,善行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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