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寻爱路上
罗和平
九
大巴车载着意犹未尽的游客开始了返回成都的路程。这时的向峰心情比来时已经好了很多，时不时的还主动跟周海和我们夫妻俩说几句闲话。但我发现，大巴车每经过一处大地震的遗址，向峰脸上就会晴转阴，眼睛也一直紧盯着车窗外，嘴里也总是喃喃自语：“小洁，这里的山美水美，就跟人间天堂一样，你在这里一定要天天快乐。”“小洁，我来看你了，我现在很后悔，为什么一直没有早一点陪你来这么美丽的地方走一走，看一看......”
在大巴车再一次经过高洁遇难的现场时，向峰再也无法抑制心里的伤痛，两行热泪从他的脸颊滚落下来，他对着车窗外大声喊叫：“小洁，我现在才明白，你给了我一片世上最美的风景，是我没有珍惜，我对不起你，请你原谅我，原谅我......”
......
那天清晨，高洁拖着一只行李箱离开家的时候心里很窝火，情绪低落。当时，她并没有想好要去哪儿，是去要好的闺蜜姚晓娜或者杨茜哪里小住几天，还是回厦门？想到厦门，高洁的心里涌起一阵伤痛，也涌起一股暖流。一想起爱自己胜过爱自己的生命的父母，高洁流下了愧疚的泪水。她拦住一辆的士，快速去了江城火车站。
假日期间，车票紧张，在被售票员明确告知已没有去往厦门方向的车票之后，高洁有些沮丧。
“姑娘，是去成都的吧？车票早几天就卖完了，我们这儿有一张去成都的卧铺票，你要不要？”高洁恍然的挤出排队购票的人群时，一对拖着行李车的中年夫妇拦住她说。
高洁怔了怔，说：“哦，去成都？卧铺票？”
男人说：“是呢，姑娘，你莫担心，我们不是票贩子，也不是人贩子，我们是见你长得和我们家里的姑娘差不多才问你的。哦，事情是这样的，我家姑娘原本打算五一假期陪我们去成都旅游，可想不到，昨天她们公司老总说有一件很紧急的事情要办，让她今天务必赶到北京去，所以......”
高洁说：“是这样啊......”
女人点头说：“是真的，我们三张卧铺票在一起，你要是不放心，待会我们一起上车，一起去成都......”
高洁终于陪同中年夫妇登上了由江城开往成都的特快列车。因为她早已听说，也一直向往成都人悠闲自在巴适安逸的生活。另外，她早就想去云南爬一爬秀美的玉龙雪山，逛一逛静谧的丽江古城，看一看传说中的世外桃源香格里拉。也想去西藏拜谒圣洁宏伟的布达拉宫，看看意为天湖的纳木错。而去这些地方都可以在成都中转，只是她一时还没有想好先去哪儿。
高洁学着成都女人的样子，穿着简单的便装，拎着小挎包，优哉游哉的穿行在大街小巷。锦里可口的小食，春熙街熙熙攘攘但不匆忙的人流，古色古香有严于律己宽于待人含义的宽窄巷子，都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也让她烦闷已久的心情慢慢开朗起来。
5月7日早上，高洁从酒店出来，手里拿着地图正想着上哪儿去玩，被一个小伙子挡住了去路。小伙子笑着展开手里的宣传单，说：“大姐，您是出来旅游的吧？九寨沟去过没有？黄龙雪山去过没有？没有？哎呀，太遗憾了，您应该去九寨沟看看。九寨沟被世人誉为童话世界，人间仙境。黄龙景区以彩池、雪山、峡谷、森林四绝著称于世，被世人誉为‘人间瑶池’……”
九寨沟？黄龙雪山？高洁突然想起来，有几个同事玩过九寨沟后回去都说过景色不错的话，听同事们津津乐道时她还很是羡慕了一番，现在到了距离九寨沟不远的成都，何不就去看一看？高洁想着，推辞了要拉她上旅行车的小伙子，而是找到一家小车租赁公司，出示和抵押了身份证和驾照影印件，交纳了2万元租金，独自开上一辆桑塔纳轿车，向九寨沟方向驶去。
高洁之所以租车，是因为她不想跟团，受到诸多约束。
由于是自驾游，时间和线路安排上就灵活了许多。按照地图指引，高洁是先去的黄龙雪山。虽然黄龙雪山的景色丝毫不逊色于九寨沟，但因为景区面积不大，高洁在此逗留一天之后，又匆匆驾车赶往九寨沟。
高洁在九寨沟景区待了三天，每天早上从景区门口的酒店出来，便随熙熙攘攘的人流进入景区，不慌不忙的随意走，或沿着栈道漫步，或在原始森林里穿行，或在林间小道上徜徉，看山看水看蓝天白云。青葱的山和五彩纯净的水，纯正的蓝天和洁白的云，都让她心旷神怡，流连忘返。
九寨沟景区面积很大，但内有专线大巴车，两天时间游玩就够。可高洁总有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总感到是什么景致触动了她内心深处的琴弦，让她疲惫的心灵得到了复苏。是五彩斑斓的五花海？是秀美典雅的盆景滩？哦，想起来了，一定是那道能摄人心魂的瀑布了。想起气势恢宏蔚为壮观的珍珠滩瀑布，高洁的心里又有了一种莫名的感动，她决定重游一次第一天的景点。
高洁在箭竹海下车，顺着曲曲弯弯的木质栈道往瀑布方向前行。绕过俊美的箭竹海，穿过五光十色的五花海，高洁的心情犹如脚下欢唱的溪水，清爽而透亮起来。天上的蓝天和白云层层叠叠，你追我赶，相互嬉戏，那种蓝，那种白，显得纯粹，也显得十分的干净。而串连众多独具特色海子的是一条奔腾不息的溪水，溪水在曲曲弯弯的河道里快乐的流淌，发出哗哗的天籁之音。溪水清澈透明，因为有了蓝天白云和五彩山坡的映照，溪水也呈现出多姿多彩来。头顶上的几只小鸟翻飞回旋，或轻音鸣叫，或高音回响，与溪水流淌的叮咚声响汇合成一曲和谐而安详的欢乐颂。置身于这童话一般的大自然中，高洁仿佛忘却了尘世的烦恼，忘却了过往一切的怨与恨。她学着鸟儿的样子，伸开双臂，她想唱，她想飞……
当高洁再一次站在瀑布下面的观景台上，时间仿佛停止。瀑布发出的雷鸣般的声响恍如从天际传来的召唤，令她灵魂出窍，飘逸欲飞。她久久的面对瀑布，一种对生命的敬畏和对生活的热爱欲望再一次充满她的整个心房。一滴滴水珠随着飘柔的凉风，飞溅到她的脸颊上，直到越来越多的水珠在她清秀妩媚的脸上开始流淌，而伴随水珠流淌的还有她的两行热泪。
一滴看似弱小的水珠，却能汇集成浩瀚的汪洋。它们在经过百折不饶的破堤越坎穿石过岭之后，亦发强大起来，即便是面对万丈悬崖，它们也不胆怯不退缩，而是纵身一跃，向世人呐喊出它们生命的最强音。这声音，在高洁听来，就是一首至善至美崇高无上的命运交响曲，让她的心灵震撼，也让她对爱人对亲人的渴望越来越强烈。是啊，一个人的生命是渺小的，犹如一滴水珠。人生不过百年，纷繁世界，茫茫人海，夫妻俩人相遇就是缘。生活不如意之八九，犹如这山岭中的沟沟坎坎，枯木乱石。夫妻俩唯有学习这水珠，不畏艰难险阻，携手前行，方能站上如瀑布顶的人生巅峰，共同唱响我们最无私最嘹亮的生命之歌。
一种强烈回家的冲动，让高洁一刻也不能耽误。5月12日一大早，她便匆匆驾车往成都赶，她头天晚上已在酒店定好了晚上7点多从成都飞往江城的飞机票。
高洁归心似箭，无奈这曲曲弯弯的山路无法让小车飞驶起来。前面又堵车了，高洁看看手表，时间指向14点20分，算算时间，前面堵车不严重的话，影响不大。急也没用，好在过了前面的映秀就是一段平坦的高速路，距成都的车程不远了。百无聊赖的等候中，高洁突然有了一种想听听向峰声音的冲动，她从挎包里掏出手机，开机后急忙拨出了一串烂熟于心的号码。手机刚传出两声“嘟”音，对方接通了。
“喂，喂，是高洁吗？高洁，你在哪儿？你还好吗？……”向峰颇有磁性但明显带有颤声的声音传来，令高洁的脑子一热，犹如一道强大的电流流向她的心房，瞬间加快了心房的脉动。不待高洁开口，向峰发出了更急切的夹杂着梗咽的声音：“喂，洁，真的是你吗？我找你找得好苦啊，你快回来好吗？自从你走后，我才感到我面前的一片天突然黑了，真的，这是我的真实感受。高洁，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这些年你跟着我风里雨里拼搏，吃苦受累，却从未要求过我什么。我原以为，我凭自己的本事赚到很多钱，你一定会高兴的。但我在沉湎于铜臭的同时，却疏忽了对你的感情，忘记了我曾经对你的承诺。洁，我答应你，一定要在不远的将来兑现我的承诺，陪你去西藏，去香格里拉，去天涯海角……哦，对了，我昨天刚刚去看过儿子，他很好，但他跟我说，他想妈妈了。洁，你一定听见儿子在呼唤你了吧？我，我也诚心诚意的给你道歉，希望你快点回到我们的身边……”
听着向峰如泣如诉的道白，高洁已经是泪眼汪汪。电话那头终于出现了短暂的沉寂，但高洁分明还能听见向峰轻轻的抽泣声，仿佛是一个犯错的孩子，委屈的等待着家长的审判。高洁抹一把脸上的泪水，稳稳神，故作镇定地道：“向峰，你给我老老实实听着，你要是真心想跟我道歉的话，那你就在今晚9时，手捧一束鲜花到江城机场去吧……”
高洁说着话，见前面的车辆已经开始松动，便准备挂机，就在她关掉屏幕的时候，习惯性的看了一下时间，模拟数字钟刚好跳到14:28……
“啊？好……”高洁的话犹如一道特赦令让向峰如释重负，也让他喜出望外，“喂，高洁，我爱你……”向峰话音未落，只听得电话里传来轰隆隆一阵巨响，随即，电话中断了。“怎么啦？高洁，出什么事情啦？喂，喂……”无论向峰再怎么呼喊，电话那头都是一片死一样的沉寂。
数分钟后，外面有人惊呼：“地震啦，快看电视！”
向峰忙打开电视，很多电视台都在滚动播出汶川发生大地震的消息。联想到刚才电话那头传来的一阵轰响，向峰感觉有一种不祥之兆袭上心头，忙上网搜索汶川地图，心里不免疑惑，以前没有听说过汶川这个地方，自己和高洁也没有亲戚朋友在那儿，她怎么会跑到那儿去？一定是什么巧合或自己多疑了吧？因为高洁不止一次跟自己说过要去西藏去香格里拉，从未有提起过要去什么汶川啊。高洁突然挂断电话，或许只是她故意撒娇，气气我吧？想着，向峰狂跳的心率才稍微平复了一些。
晚上9时，心里一直忐忑不安的向峰还是手捧一束鲜花出现在机场出站口。待乘客全部离去，向峰也未见高洁的身影。向峰掏出手机拨打高洁的手机，却始终没有应答。已感到口干舌燥浑身冒汗的向峰跌坐在座椅上，脑子里闪现着电视里播放的那些悲惨的画面，联想到高洁已数小时音讯全无，实在有些六神无主了。待喘息稍稍平息，向峰迈着有些颤抖的双腿，到咨询台询问，得知这个时间段，就只有刚刚那架从成都飞过来的飞机降落。成都？高洁是说过很向往成都人悠闲自在的生活，难道她真的去了成都，再回想汶川就在距离成都不远，莫非高洁……
4天后，向峰几乎随时都拿在手里的手机响了，已感到心力憔悴快要崩溃的他急忙打开手机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但还是忍不住连声呼喊起来：“喂，喂，是高洁吗？……”
电话里传来的却是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对不起，先生，打扰一下，请问您是叫向峰吗？”
向峰忙回答说：“嗯，是呀，我是向峰，请问你是不是有高洁的消息？”
“哦，向先生，您先不用太着急，我是汶川地震救灾机构的志愿者。是这样，我们的救护人员在映秀一处滑坡现场救援时，从一辆尚未完全被掩埋的黑色轿车里发现了一名受难者，女性。我们在清理她的一些遗物时，发现了她在成都的租车合同和她的一些身份信息，她在租车行留下的名字叫高洁，从她的通信录里找到您，请问您是她什么人？……”
“啊？……”向峰闻言，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