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套牢
罗和平
九
差不多六点钟，马跃进才拖着有些疲惫的身子回家。一进门，马跃进就闻到了浓浓的饭菜香。
正看电视的儿子马学圣和儿媳赵霞站起身跟马跃进打招呼，马跃进抬手在马学圣的肩头上拍一下，说：“你小子还记得回来呀？都大半年了吧？呃，今天是啥日子，不过年不过节的，你两怎么一起回来啦？”
马学圣接过马跃进脱下的工作服，说：“谁说非要过年过节才回来的呀？再说，今天是咱们家里的重大节日的嘛。”
“啥子重大节日？”马跃进扫一眼饭桌，见桌子上放着一盒生日蛋糕，说：“哦，是哪个过生日嘛？”
邓艳红笑说：“老马，你是不是老糊涂了，连自己的生日都不知道啦？”
马跃进恍然大悟，说：“哎哟，今日可不是8月20日嘛，我刚才写生产记录的时候还填写了这个时间的嘛，就是没有想起我自己的生日来。哈哈，今天实在是有点忙，我不是老糊涂了，而是忙糊涂了嘛。”
马跃进坐上桌，马学圣忙着开启一瓶五粮液，马跃进阻止说：“又没得客人，喝这么贵重的酒干啥，浪费嘛，烧包嘛，还是喝我那个包谷烧过瘾些。”
邓艳红嗔怪说：“老马，这酒，还有这蛋糕，可都是赵霞买来孝敬你的，怎么能说是浪费的嘛，这也是伢们的一片孝心嘛，你这人越老越不会说话了。”
马跃进哦一声，笑笑说：“好吧，算我不会说话。”马跃进端起酒杯咪一口，再咂咂嘴巴道：“味道真不错。”
马学圣晃晃手中的酒瓶，说：“这酒不错的话，那您就多喝一点。”
马跃进摇头说：“我可不能像你们年轻人一样，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过日子就得细水长流嘛。”
赵霞站起身接过马学圣手中的酒瓶说：“咱爸说得对，学圣平时就是喜欢大手大脚的花钱，咱得向老爸老妈学习，学会过日子。爸，这过日子是得细水长流，但今天您是寿星老，多喝点没关系的，您喝完这杯酒，我再给您斟满。”
邓艳红拉赵霞坐下，说：“还是咱姑娘说话得体，贴心，老马，多喝点吧，别舍不得了。”
马跃进傻笑一下，说：“喝，喝。呃，好像还是不对头的嘛，我这生日可是年年有，今天又不是逢年过节，老爸知道你俩有孝心，但这千里迢迢的，你俩不会是专程赶回来给我过生日吧？”
邓艳红埋怨说：“哎，我说老马，你这人怎么越来越啰嗦了啊？伢们不回来，你总说嘀嘀咕咕，伢们回来了你也是嘀嘀咕咕，不是专程回来的就不算孝心了？这么好的酒还堵不上你这喜欢乱说话的嘴巴？”
马学圣说：“老爸，您别心急嘛，是这样子的，我们公司派我到宜昌去出差，正好赵霞有十天的带薪休假，就跟我一起回来了。我明天就去宜昌办事情，赵霞在家休息几天，等我办完事，咱俩再一起回去。”
马跃进嗯一声，说：“是这样啊，我还以为你小子又没得工作了呢。这么说，你小子现在还混得不错？”
马学圣说：“还行吧。近两年，全国的实体经济都不太景气，我们公司是做实业商贸的，业绩自然也受到一些影响，这两年员工的收入也有所减少。不过，我和赵霞的业务还做的不错，去年年终，我俩都拿到了十几万的年终奖。”
马跃进面露喜色，说：“好嘛，好嘛，有起色嘛，有钱了，可不要乱花，存起来，有存款，这过日子才不会有难处嘛。”
马学圣说：“我们去深圳时就说了，姑姑和小姨的钱由我们来还的，我们原本也是想把这笔钱给您，先把姑姑和小姨的欠账还上。可现在看来，暂时是还不成了。”
马跃进啊了一声，说：“咋了？你这笔钱是被人家偷了还是被人家骗了？不会是你小子拿去赌博赌输掉了吧？”
马学圣说：“老爸，您怎么连自己的儿子都不信任？我虽然在学业上不求上进，但做人还是有原则的嘛，什么赌啊嫖啊毒啊您儿子是不会沾边的哦。老爸，是这样子的，年初的时候，股市行情不是蛮红火的嘛，我和赵霞商量了一下，想干一次借鸡生蛋的买卖，便凑集了三十万入市买了几只股票。刚开始还是赚了不少，可是，都怪我太贪婪了，加上股市见顶的那段时间我在外面出差，工作忙，没顾上卖出股票。后来，我买的股票都遭遇了快速大跌，让我被套了。”
马跃进将手中的酒杯往饭桌上一顿，有些气恼地说：“你小子不好好工作，不好好挣钱，咋想到要去玩股票呢？你不知道股市有风险吗？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就这么亏掉了，你不心疼？”
马学圣笑笑说：“我上大学本来学的就是经济专业嘛，早想玩股票了，以前只是没钱玩，这有钱了，当然想尝试一下的嘛。至于风险，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我上大学就学习了风险控制课的嘛。哎呀，老爸，这股市嘛，涨跌是常态，有赚就会有亏嘛，暂时被套也算不上啥子了不起的事情的嘛。您也是老股民了，您不是常说，只要咱被套的股票不乱割肉，就总会有解套的一天的嘛。”
马跃进说：“你小子玩股票亏了这么多，也不知道检讨自己，倒还跟我讲起大道理来了，大学学的那一点三脚猫的功夫能应付瞬息万变的股市市场的变化吗？”
马学圣说：“大学学的理论的确跟现实有很大的差距，我这不是正在理论联系实际嘛，您不是说了，不学会独立走路，永远也学不会赛跑的嘛。”
马跃进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说：“好吧，你可以玩股票，但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为啥事先不向我报告一下呢？”
马学圣扑哧笑一声，说：“老爸，我觉得每个人都可以自由选择投资方式，我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这点自主权还是应该有的嘛。现如今的投资方式多如牛毛，我也没有觉得玩股票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啊，只不过就是个人的一种投资行为，为啥还要事先向您报告呢？您当初入市时是不是事先也向您的老爸报告了啊？”
马跃进气恼地说：“我入市时是没有向我的老爸报告，但那是因为我的老爸不会玩股票，我说你小子入市应该事先向我报告一下，是因为我就是一个老股民，至少，我经历过几次牛市几次熊市，多多少少对股市有些了解，我可以告诉你一些实战经验，有了实战经验，我不敢说赚多少，至少不会亏多少的嘛。”
马学圣点头说：“嗯嗯，姜还是老的辣，您这么说，我就懂了，我有空再多学一下您的实战经验。”马学圣起身又给马跃进的酒杯再次斟满酒，端起酒杯说：“老爸，别生气了嘛，来，我再敬您一下。嗯，老爸，您实战经验这么丰富，这轮行情您应该赚了不少吧？这次急速下跌有没有把您给套住？”
马学圣前半截话本来已经让马跃进心里的火气小了很多，但后半截话却让他的火气就好像是一根二踢脚炮仗被点燃了一样腾地一下再一次爆发出来了，因为马跃进以为马学圣已经从他妈那儿听说了他抄底被套的糗事，这也算是触动了爱好面子的马跃进的最敏感的神经。马跃进刷地一下站起来，用手指着马学圣的鼻子说：“老子被套了咋的？老子亏了咋的？老子那是主动买套，不像你被套在了山顶上，老子懂得高抛低吸，懂得波段操作，懂得主动解套，你小子懂吗？”
马学圣被马跃进的一顿抢白给愣住了，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傻傻的望着马跃进，也不知道自己又是哪一样冒犯了他老子。
在厨房忙着收拾的邓艳红突然大声喊叫说：“老马，你过来一下。”
马跃进没好气地说：“你有话就说，过来干啥？”
邓艳红说：“那个盛汤的小砂锅我找不见了，你过来帮我找一下嘛。”
马跃进不情愿的走进厨房，邓艳红将厨房门关上，马跃进说：“找砂锅你关上门做啥？”
邓艳红说：“我记得你好像是放在门背后那个吊柜里了嘛，不关门怎么拿？”邓艳红说着，对马跃进做了一个怪相，又嘟起嘴吧“嘘”了一声，示意马跃进小声点。“老马，我说你都是快要当爷爷的人了，咋还这么大的火气呢？好好说话不行吗？”
马跃进怔了怔，眨巴了几下眼睛，说：“我当啥子爷爷？我当谁的爷爷？”
邓艳红说：“不知你哪根筋又抻着了，又转不过弯来了，当谁的爷爷？但你孙子的爷爷撒。”
马跃进似乎明白过来，又有些疑惑道：“你是说赵霞她......你咋知道的？”
邓艳红说：“赵霞刚才亲口告诉我的嘛，都这了......你没看见赵霞的身子变化了吗？”邓艳红说着伸出四个手指头比划着。
马跃进傻傻的笑起来，说：“我那敢看嘛，再说我能看得出啥子名堂来嘛。”
邓艳红说：“好了，出去好好说话，好好喝酒，别再吼七吼八的了，要是吓坏了咱的孙子，我可跟你没完。”
马跃进掩不住喜色的重新坐下，端起酒杯说：“来，儿子，再陪你老爸喝一杯。唉，这钱嘛，算是身外之物，亏了，咱可以再挣嘛。何况咱们的股票只是暂时被套，又没有乱割肉，还算不上亏嘛。老爸最好的股市经验就是套牢了就趴下装死，总会有活过来的那一天的嘛。哈哈，来，喝酒！”
刚才被马跃进唬得一愣一愣的马学圣见马跃进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知道一定是老妈给他灌了啥子迷魂汤，忙端起酒杯说：“祝老爸老妈身体健康！”
马跃进哈哈一乐，说：“你老妈说了，趁我们现在身体还行，给你们带几年小伢是没问题的。”
马学圣和赵霞相视一笑，都明白了马跃进态度转变的原因，马学圣说：“爸，妈，我忘了告诉您们一个好消息，我们公司准备派我回武汉做分公司经理，赵霞也在武汉找到了接收单位。”
马跃进脸上乐开了花，说：“好嘛，啥时候能回来？”
马学圣说：“今年我还是要把那边的工作做完，过完年就过来了。”
马跃进说：“正好租我们房子的年底到期，到时候我们就不出租了，有自己的家，我和你妈来去也方便一些。”
......
深夜十二点钟的时候，马跃进起身上厕所转来，邓艳红掐亮壁灯，说：“老马，是不是喝多了？是不是心脏又不舒服了？”
马跃进摆手说：“没有，这点小酒算个啥嘛。”
邓艳红说：“那你咋又折腾了半天睡不着？”
马跃进半躺在床靠背上，说：“老婆，你说，咱孙子取个啥名好呢？”
邓艳红笑说：“闹半天你睡不着是为这事呀？我说你这大年纪了，为啥还是这么急性子呢？咱孙子降生还早着呢，你操这么远的心干啥？”
马跃进说：“早啥呀，这一晃就过年了，过完年，咱孙子不就......”
邓艳红说：“哎，我说老马，你咋知道是孙子呢？万一是个孙女呢？”
马跃进嘿嘿一笑说：“咱老马家三代单传，咱老马当然希望是个孙子的嘛。万一是个孙女，咱照样是当宝贝一样看待的嘛，我老马又不封建。哎，我说，现在不是政策放宽了吗？让他们再生一个咋样？要是一个孙子一个孙女该多好。”
邓艳红说：“你呀，尽想好事。你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在外打拼有多难？政策是放宽了，可生下孩子来，吃的喝的穿的还有上学不花钱？将来结婚买房子都不用花钱？”
马跃进说：“当然要花钱的嘛，咱一家四个人挣钱未必还养不起两个伢？嘿嘿......”马跃进偷乐一会儿，又叹一口气道：“唉，想想这人，辛辛苦苦一辈子，挣再多的钱，却是谁都逃不过被套牢的命。想我老马被这个儿子套牢了几十年，也不知还会被这个孙子再套牢几多年......”
邓艳红说：“得，得，又想起你那个被套的破股票了吧？一码归一码，没法比嘛，你玩股票被套是你自愿的，活该，你养儿子也是你自愿的，也是活该。”
马跃进躺下身子，打着哈欠说：“好嘛，好嘛，咱老马活该，了不起咱再拼几年老命嘛。”
终于，马跃进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沉沉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