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套牢
罗和平
四
马跃进最近情绪反常的确跟股票有关。说起来，马跃进当股民已经快二十年了，经历过两次大的牛市，也经历过两次大的熊市，已经看惯了股票的涨涨跌跌，早已练成了不以涨喜不以跌悲的好心态。用马跃进时常在身边的一些新股民面前瞎吹神侃时的一句话说就是，征战股市二十年，咱老马啥风雨没见过？瞧他瞎吹时的那神态，听他神侃时的那口吻，还真让人以为他就是一个曾经出生入死身经百战的抗战老兵呢。其实，马跃进并不是一个喜欢瞎咋呼爱神侃的人，但他在股市中曾经大亏也曾经大赚过的经历的确能让那些新股民感到惊心动魄。
马跃进之所以能当众讲一讲他的股市传奇，主要是因为一个爱好文学的徒弟老是缠着他让他讲，说是要写一篇股市博弈的小说。马跃进便学着京剧沙家浜中的胡传魁的样子，把右手往腰上一拍，说：“想当初老子的账户才开张，总共立一个户头筹集5万银两。虽然不知股票长的是啥摸样，我老马瞄准它只管开枪。左一枪右一枪，利利索索将子弹全打光。兴高采烈回家躺，梦见大把的钞票闪金光。不曾想，狡猾的庄家已经大逃亡，把老子的队伍全都套在高高的山岗上……”
二十年前的五万是啥概念？只怕要抵现在的五十万，那可是马跃进当初的全部家当。而那一次的牛市盛宴过后，留下的只是一片狼藉，马跃进的五万本钱也被腰斩再腰斩。面对亏损累累的股票资金账户，马跃进虽然也懊悔过，自责过，悔恨自己不该太冲动，不该盲目的进入股市，不该盲目的听信他人买股票就是买摇钱树的谎言。但是，马跃进再怎么悔再怎么恨，都只是在背地里。而在他人面前却一直显得很轻松，很淡然，也最终在数年后守得云开见日出。
那么这次只是十万本金被套，现在的十万远没有二十年前的五万值钱了，马跃进为啥就急了呢？是因为这笔钱赚得起，却是亏不起的。玩股票的人都知道，股市有风险，有赚就有亏，谁都无法保证稳赚不赔。马跃进以往又不是没有亏过，莫非马跃进这次搞了场外配资，搞了加杠杆？当然不是，马跃进本是一个谨小慎微的人，当初入市也给自己立下了决不借钱炒股的底线。马跃进的这笔本金之所以亏不起，是因为这笔钱原本是用来还债的。
大前年，儿子马学圣要结婚成家，要在省城买商品房，马跃进两口子拿出了全部家当，包括他在股市的十多万，却是远远不够，只好分别向儿子的姑姑和小姨借了十万，才交齐了购房首付。姑姑和小姨都很疼爱马学圣，也都没有着急让马跃进还债，但马跃进两口子心里却一直像有一块石头压在心口上，都巴望着早日把欠债还请，因为大家的日子过得都不轻松呢。
今年正月十五晚上吃饭的时候，邓艳红突然对马跃进说：“你明天休班，陪我去一趟银行吧。”
马跃进说：“去银行干啥？我都不认得银行的门往哪边开了。”
邓艳红说：“我认得门嘛，你陪我去取钱，我怕出事儿。”
马跃进说：“出事儿？你有好多钱可取？就你手上的那几个毛角子，打劫的也能看上眼？哈哈……”
邓艳红转身从卧室里拿出一张存折递给马跃进说：“是不多，但对我来说，可是巨款。”
马跃进接过存折，看了看，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惊呼说：“哇，十万？哪来的？”
邓艳红翘一下嘴巴，说：“存的呗，反正不是捡来的，也不是骗来的。”
马跃进晓得在“好生活”超市打工的邓艳红天天都买一些打折的剩货处理菜回来，却想不到她两年就存下了这么多钱，马跃进说：“老婆，你可真是咱马家的当家人啊。”
邓艳红说：“你别给我戴高帽子了，咱们省吃俭用，还不是为了咱家儿子能生活的幸福一些。”
马跃进点点头，说：“唉，这水都是往下流的哟。”
忙着收拾碗筷的邓艳红道：“老马，你说，咱这钱是先还给姑姑呢还是先还给小姨呢？”
马跃进哦了一声，好一会儿才说：“这个还是你说了算吧。”
邓艳红笑着白一眼马跃进，说：“你这话在外人听来，还以为我有多大的权利呢，可我自己知道，你这是把矛盾往我身上推嘛。”
马跃进嘿嘿一乐，说：“咱们两口子能有啥矛盾嘛，无非就是先还几天后还几天的小事情嘛，又不是不还。哎，我说，要不这样，我代表姑姑，你代表小姨，咱俩抓阄，谁抓着就先还谁，咋样？”
邓艳红哈哈一笑，说：“尽出馊主意，我不抓，谁抓住了我都不高兴。”
马跃进晓得邓艳红是不愿这事闹得两口子不团结，便说：“要不姑姑和小姨一家先还五万，咋样？”
邓艳红想了想，说：“你这个馊主意好像还行，就这么办吧。”
俩人商量妥当，便高兴的坐到电视机前看文艺晚会。邓艳红正被一个搞笑的小品逗乐得前仰后合，马跃进一拍巴掌，说：“我想起一件大事了，你这笔钱先挪给我用一下行不？”
邓艳红止住笑，扭头看一眼马跃进，一脸茫然地问：“把钱挪给你？你借人家钱了？”
马跃进起身边往电脑桌那儿走边说：“借人家什么钱啊，我是想借鸡生蛋。”
马跃进开启电脑，点开了股票软件，邓艳红才有些会意，说：“你想用这笔钱做股票？”
“你别急，让我先看看。”马跃进熟练的打开股票的k线图，分析起大盘的走势来。
两年前，为了给儿子买房子筹集首付，马跃进忍痛将股市账户上的钱全部取出来。虽然很久没有买卖操作了，但只要有空，马跃进还是要看一看股市行情，模拟分析一下后期走势，遇到自己看好或者看坏的股票就用本子记下来。预测准了，愉快的心情一点也不比真的赚钱时差。预测不准时，马跃进就会分析原因，总结经验。不打无准备之仗，做好盘后分析的功课是马跃进长期以来形成的习惯，也是他从一个巨亏的小散逐渐走向成熟，逐渐减亏并能够稳定盈利的秘诀。还在过年前，马跃进经过分析，就预感到股市不久的将来会有一波不小的牛市行情，心里虽然跃跃欲试，却苦于账户上没钱，因为这事，他还在邓艳红面前抱怨过呢。
看了一会儿大盘走势，马跃进用手一拍大腿，说：“OK，我看准了，股市马上就要起来一波大行情，老婆，你快把钱挪给我，这次，我一定给你抱个金蛋回来。”
马跃进一拍大腿的夸张动作，把站在一旁的邓艳红吓一跳，“不，不，我不要你的啥子金蛋，我怕我的蛋打了，鸡飞了。”邓艳红说着，抱住双手往后退缩，就好像是她手里还握着存折，生怕马跃进过来抢走。其实，她早已将存折放回马跃进也找不到的一只空鞋盒子里了。
马跃进有些急了，说：“哎呀，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这回我是看准了，负责只赚不亏。”
邓艳红摇头说：“天上不会掉馅饼的，这世上哪有只赚不亏的好事儿？你总是想在股市里赚钱，我怎么总是听人家说股市就是一个大赌场呢？”
马跃进说：“嗨，嗨，你不懂就不要瞎说好吧？股市是赌场国家能让它开？证券交易能受法律保护？简直是乱说的嘛。”
邓艳红说：“我是不懂股票，但电视上天天都说，股市有风险，入市宜谨慎，这话我是听得明白的。人家专家都说股市有风险的嘛，怎么到你这儿就象是捡钱似的呢？你越是这样说，我越是不放心。”
马跃进说：“我马跃进是什么人？我天天都在做功课的嘛，我研究了这么多年的市场走势，自然是有把握的嘛。再说了，股市虽然有风险，但只要你不是过分贪婪，这亏钱的几率就是很小的嘛。你看看……”马跃进抄起电脑桌上的一个厚厚的笔记本，说：“这些都是我这么多年记下的炒股心得呢，而且，我天天都要强迫自己看一眼我给自己立下的三戒的嘛。”马跃进说着打开笔记本，只见扉页上用很粗的红色记号笔写着“戒骄戒躁戒贪”六个大字。
邓艳红边往电视机那儿走边说：“你马跃进是啥人？是三头六臂的大能人？那些玩股票亏大了跳楼的人就比你苕一些？算了吧，你说的天花乱坠也没用，这可是咱们省吃俭用的血汗钱，我不能让你拿去打水漂。你要玩股票，还是等到咱先把欠债还请了再说吧。”
心脏不太好的马跃进不上夜班的时候，一般晚上十点多就会上床睡觉，可那天晚上，马跃进却一直躺在床上烙烧饼。后来，马跃进又试着以往对付失眠时的老方法开始闭上眼睛默默的数羊，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数来数去，数了一个多小时，连数羊之前的那么一点点睡意也全都数没了。马跃进扭头，睁眼瞧一瞧搁在床头柜上的带夜光的闹钟，都十二点了，马跃进便有些心焦起来。越是心焦就越是睡不着，睡不着就屎尿多。就在马跃进翻身下床，准备第三次上厕所的时候，邓艳红“啪”的一下，掐亮了壁灯，灯光一晃，吓马跃进一跳。
马跃进有些气恼地说：“你干啥？”
邓艳红说：“老马，你是不是心脏不舒服了？”
马跃进皱一下眉头，说：“说啥呢，我心脏好着呢。”
等马跃进上完厕所重新上床躺下，见邓艳红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便说：“深更半夜的，你咋不睡觉？”
邓艳红说：“你咋不睡？”
马跃进打着哈欠说：“我怎么没有睡？呃，我说，你咋知道我没睡？”
“我看着呢。”
“什么？我说你犯傻啊，没事看着我睡觉干啥？”
邓艳红说：“我知道你心里有事，睡不着，我怕你心里不痛快嘛。”
马跃进苦笑一下，说：“我有啥不痛快的？天天能吃上肉，还能喝上一点小酒，这幸福的日子让人痛快着呢。”
邓艳红说：“你呀虽然是属狗的，但这嘴巴却是属猪的，猪头煮熟了牙巴骨还是硬的。老马，说真的，你这回真看准了？”
见邓艳红切入正题，马跃进也不再打哑谜，说：“当然看得准了，我现在已经不是当初刚入市那会儿像个有勇无谋的新兵蛋子了，不说咱现在已经是一位百战百胜的将军，至少也是一个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老兵了嘛。”
邓艳红笑说：“别瞎吹了，你这张嘴巴原来是属狗的，只知道乱汪汪，现在都改成属鸟了，说的比唱的都好听。老马，老话说，命里只有八斗米走遍天下不满升，能赚就赚点，赚不到咱就早点退出来。”
马跃进用手拍一拍有些干瘦的胸脯，说：“放心吧，咱老马不糊涂。”
邓艳红说：“那我明天就给儿子他姑姑和小姨打个电话，就说到年底一定把钱给还上？”
马跃进说：“没问题，睡吧，明天一早我跟你上银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