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套牢
罗和平
三
见袁刚站在那里发呆，马跃进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说：“袁大主任啊，你这脸怎么跟我这张马脸一样拉这么老长啊？是不是我老马又有啥子事情做的让你不满意啦？”
袁刚回过神来，苦笑一下，说：“没，没有不满意啊，我在想工作上的事情。”
马跃进说：“哦，多想想工作好啊，哦对了，你刚才叫我有啥子事情吗？”
袁刚说：“嗯，是这样，我刚才上4号炉16米平台3号角查看了一下那个炉管的漏点，感觉好像有扩大的趋势呢。”
马跃进皱一下眉头道：“是啊，我早上接班时也上去仔细查看了，的确是有扩大的趋势哦。这漏点都出现好几天了，也不知道你们这些当领导的怎么就不着急呢？怎么就想不出办法来处理呢？万一哪天漏点大了，爆管了，导致锅炉熄火了，把全厂的生产搞停摆了，会不会又是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人替你们挨板子啊？”
听到马跃进的抢白，袁刚脸色再一次难堪起来，他使劲摇摇脑壳，不知是想摇掉满头的汗水，还是想说这事不会让马跃进挨板子。袁刚抬手向马跃进拱了拱，说：“马师傅哎，这个漏点的确是因为设备老化所致，我们领导没有丝毫责怪说是操作工的操作问题的嘛。师傅啊，我知道因为上周那事扣了您的奖金您心里不痛快，几时抽空，我提了酒上门去给您赔罪行了吧？”
马跃进知道这几天袁刚心里也很着急，这个漏点就象是一颗定时炸弹，一天不排除，4号锅炉的安全运行就一天也不能安稳。马跃进说：“算了吧，你那酒我喝不起，喝了怕人家说我高攀领导。算了，不说了，还是说正事吧，你们领导到底想没想到处理漏点的好办法呀？”
袁刚苦着脸说：“我是天天催着他们检修工想办法呀，可几位有经验的老师傅都说，漏点外泄的蒸汽压力太大了，焊接补漏行不通，想打卡子补漏又因为那一排炉管是连成一片的，找不到打卡子的着力点……。哦，马师傅，您是有三十多年操作经验的老司炉工了，您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马跃进闻言，哈哈一笑，说：“袁大主任啊，你是不是急糊涂了，我只是一个操作工，人家专业的检修工都想不出好办法，我能想出啥子狗屁好办法来？”
袁刚苦笑说：“呃，我是想群策群力嘛，生产上有啥子问题，还是需要大家一起来想办法的嘛……”
马跃进说：“我们这些大老粗能想出啥子靠谱的办法来？你们这些知识分子都读了那么多年的书，莫非都白读了？还是你们自己慢慢想办法吧，我得赶紧回操作室了，怕那几个小子工作又不认真了呢。”
马跃进说着，抬脚往操作室那边走，被晾晒在日头下的袁刚却是窝了一肚子的火。本是想听一听马师傅对漏点的处理方法，却没想到受了马师傅的一顿抢白和挖苦。唉，这马师傅怎么年纪越大火气越旺了呢？平日里看他像个闷罐子，一棍子都难得打出一个屁来，可遇到事情借题发挥起来，却是句句话都跟炮弹一样啊。
马跃进敢公开跟袁刚叫板，并不是马跃进倚老卖老，是因为马跃进和袁刚的关系不一般。
十几年前，袁刚大学毕业被招聘到703厂，而马跃进被指定为袁刚的为期一年的见习师傅。那时的袁刚风华正茂意气风发，不仅虚心好学踏实肯干，还颇有一股子钻研劲头，天天跟着马跃进跑进跑出爬上爬下，不到一个月时间，袁刚就已经将整个生产的工艺流程摸熟了，并具备了独立顶岗的能力。
马跃进带过的徒弟不下十个，而袁刚则成了马跃进最得意的门生。袁刚除了业务技术学的好，还有很多让马跃进感到满意的地方，那就是待人真诚，谦虚谨慎，这也是师娘邓艳红乐意认他做干儿子的原因和理由。袁刚是外地人，在宜江市举目无亲，逢年过节，邓艳红总是邀约袁刚到家里去给他做顿好吃的。一来二去，袁刚自然也就把马跃进的家当成了半个新家。只不过后来，袁刚当了领导，用在抓生产管理上的时间更多了，加上场面上的迎来送往也多起来，而到马跃进家的走动也自然少了。
已当领导多年的袁刚虽然对上还是谦虚谨慎，但对下却是越来越生分起来。尤其是对下面的员工的态度亦发粗暴起来，动不动就训斥人，动不动就扣人奖金，下面的人没少骂他小人得志之类的话。马跃进是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嘴巴不说，表面上也尽量支持他的工作，但逮到机会总免不了话中带刺的讥讽几句。常常搞得袁刚觉得好没面子，但又无可奈何。
望着马跃进转身离去的身影，袁刚感觉马跃进瘦长的身子似乎又弓曲了很多。
袁刚心里一动，有一种怜惜的心情涌上来，因为袁刚的眼前突然出现了已经年迈还在家乡的小山村辛苦劳作的父亲的身影。父亲没有文化，也没有见过世面，但有一句话却让袁刚刻骨铭心的记住了，那就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直到目视马跃进走过长长的过道，拐进了操作室，袁刚才收回目光，感觉一肚子的窝火一下子就没了，因为袁刚突然想起师娘邓艳红说的一段话来。
就在去年过年时的大年初三，袁刚和王路，董丽，李勇军几个师兄师弟照例去马师傅家里拜年。
酒过三巡，马跃进听到儿子马学圣有些吹嘘的跟袁刚说在深圳又想要跳槽的事情之后，突然跳起来，用手指着马学圣的鼻子说：“你小子就会瞎折腾，折腾来折腾去，非把老子折腾死了才算完？”
马学圣一抑脖子说：“我说老爸，你太死板了，你真的落伍了，我这叫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嘛。”
马跃进把酒杯重重的往桌上一顿，玻璃酒杯“砰”的一声碎了，溅起的碎片将他的手背划开了一道血口子，马跃进全然不顾，继续指着马学圣的鼻子骂道：“老子是死板了，老子是落伍了，但老子能挣钱养家。你呢？就知道满世界去晃荡，老子看你迟早会晃荡成小混混……”
在厨房里忙着收拾的邓艳红闻声跑出来，见马跃进不依不饶的骂着儿子，忙给儿子使眼色，让儿子禁声。然后又拉住马跃进道：“老马，这大过年的哪来这么大的火气嘛？你就不怕这几个徒弟们笑话你？哎呀，你手上都流血了，快跟我进里屋去包扎一下，走，走嘛。”
一会儿，邓艳红从里屋出来，又把房门带上，笑着说：“嘘，今日你们来，马师傅是高兴呢，都喝高了呢，你们哥几个别在意啊。唉，你们的马师傅啊，属狗的，而且，年岁越大，这见人就瞎咬就一蹦三尺高的狗脾气也是越来越大了，嘿嘿……”
……
被马跃进抢白一顿，又晾在生产现场的袁刚本来是窝了一肚子的火，但想起师娘边数落马师傅边翻眼伸舌，还伸出双手乱抓，学着发怒的狗的样子，袁刚又忍不住笑了。
是啊，这马师傅的脾气怎么会越来越大了呢？袁刚虽然晓得马师傅对他不满，但马师傅不是小鸡肚肠的人，精明的袁刚不难看出马师傅对自己的发泄明显有一种借题发挥的味道。那么，是什么事情让马师傅最近这样情绪反常呢？是身体不适还是工作压力大？可他刚才对我近似吼叫的话音却是底气十足的啊。是师娘和他闹别扭了吗？也不太可能，师娘的脾气袁刚是知道的，师娘虽然属虎，脾气却温顺的像一只乖乖猫，啥事情都让着马师傅。马师傅也不止一次在众多的徒弟面前夸过师娘，说师娘是世上最讲道理的女人。难道是马师傅的儿子马学圣又给他捅了啥子大娄子？这个好像也不大可能，袁刚早些年常去师傅家，对马学圣还是很了解的。马学圣虽然好玩，尤其是痴迷玩游戏，时常让望子成龙的马师傅感到恼火，但马学圣的本质是没问题的，不会干出偷鸡摸狗违法乱纪让马师傅颜面扫地的事情来。
莫非？袁刚伸手一拍脑壳，忽然想起来，马师傅是一个老股民，袁刚也曾在多年前跟着马师傅学会了炒股。这玩股票也会上瘾，袁刚虽然后来当了领导，花在炒股上的时间少了，但时不时的还是会关注一下股市行情。这段时间股市天天大跌，莫非马师傅玩股票被套牢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