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套牢
罗和平
二
正所谓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数以千万计的小散股民天天盼着反弹，可这前一周还涨势如虹的股市转瞬间却象是被谁往其肚子里灌进了大量的泻药，狂泻不止。早已逃顶并在上个周末还在讥笑几个同事不听他的劝告而被套在山顶上的马跃进终于马失前蹄，掉进了救市神话的泥坑里不能自拔。短短数日，不但赔光了前期已经获得的百分之三十的利润，还赔进去了一些本钱。这实在是令马跃进感到脸上无光，感到在身边的那些新手们面前有些无地自容。
新手死在高高的山岗上，老手死在抢反弹的路上，总结出这句股市警言的人一定是一个股精，马跃进在心里感概说。唉，说来说去，都是一个贪字惹的祸啊。面对屏幕上绿森森的股票，马跃进在心里估摸着，今天的再次跌停，已经让自己的账户陷于比较严重的亏损，而且，由于一时的头脑发热，又触犯了下跌途中随意满仓的大忌，让自己目前处于非常被动的局面。想割肉，等于认输，且亏掉的是自己实实在在的血汗钱，想补仓，又不知上哪儿去筹钱。
悲戚一阵，又懊恼一阵的马跃进实在想不出该怎样摆脱目前严重被套的局面，排泄之意也早已让心里五味杂陈的味道给挤跑了。奶奶的，管他呢，老子就地卧倒装死，让那些混账王八蛋庄家们去死折腾。如此在心里一想一骂，马跃进心里反倒好受了一些。
马跃进有些踉跄的从公共厕所出来，走到4号炉的地界，袁刚从他的侧身跑过来，大声喊：“马师傅，马师傅！”
冷不丁的面前横出一个人来，让有些恍惚的马跃进吓一跳。马跃进有些结巴地说：“你，你，哦，是袁大主任啊，你怎么学人家装神弄鬼跑出来吓唬人啊？”
袁刚说：“什么装神弄鬼呀，我刚才在那边叫了您几声，您没吭声，我才跑过来的嘛。”
“哦，是这样啊？可能是这现场噪音太大了，我没听清，不好意思。”马跃进说着，又撩起工作服在脸上抹一把汗水。
袁刚说：“马师傅，您怎么满头大汗的？脸色也不大好看？是不是生病了？”
马跃进用眼睛斜视一下比他矮一头的袁刚，说：“我就是爱流汗，满头大汗又不违反操作纪律，这个你也管？我马跃进生就一张马脸，是不大好看，可总比一些人动不动就给人家脸色看要强一些。”
袁刚咧了咧嘴巴，说：“马师傅，您还在生我的气啊？”
马跃进摆一下手道：“你是大主任，我老马只是一个快要老掉牙的司炉工，我哪敢生你的气啊？我生我儿子的气还不行？那小子不就是比老子多读了几天书嘛，现在翅膀硬了，都不把他老子放在眼里了。奶奶的，晓得是这样的结局，当初老子就不供他读书了。”
袁刚闻言，伫立在那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知再说啥好。
马跃进哈哈一笑，说：“袁大主任，我真的没有生你的气，我真的是生我儿子的气嘛，你看啊，咱们703厂虽然这几年不太景气，可只要你老老实实的上班，吃饭穿衣总是不用愁的吧？前几年，那小子大学毕业，我求爹爹告奶奶的在厂子里给他谋了一个职位，他却一点都不知道珍惜，干了不到半年，一撅尾巴跑了。后来他说要和女朋友在武汉成家，我东借西揍给他买了房子，花了我百把万。可房子刚刚装修好，我们两口子都以为他能够老老实实在武汉寻个靠谱的事情做了，没想到那小子又一撅尾巴跑到深圳去了。临走，还把每月两千多块的房贷转到了我的头上。我现在每月不但要给他还房贷，还要省吃俭用还当初买房时借他姑姑和小姨的欠账。我累死累活的干，熬更守夜的干，稍有差池，那一点点可怜巴萨的奖金还要被领导们扣去不少。哦，不说了，我这马嘴里总是吐不出象牙，你袁大主任莫介意，我只是这么顺口一说，没有伤害你的意思，你抓生产管理没有错，坚持原则也没有错的嘛。”
马跃进连珠炮似的抢白差点没让袁刚晕倒，袁刚心想，这马老头怎么绕来绕去又把矛头绕到我的头上来了？这马老头口口声声说不是针对我发火，实质却是把满肚子的怨气都劈头盖脸的撒向我呢。
面对有些激动的马跃进，本想再做一些解释的袁刚只好抿嘴往肚子里吞咽了一下，连同想解释的话一同吞进了肚子里。
袁刚还清楚的记得，就是上周二，刚好也是遇到马师傅他们上白班。那天早上，按照工作计划，袁刚陪同市环保局的几名工作人员到现场例行检查烟气排放的情况。近几年，随着中国的经济大发展，环境污染的问题显得越来越突出。根据上级有关“保护环境重绘蓝天”的统一规划，703厂也多方筹措资金，对现有的生产设备进行了很多重大改进，使烟气排放达到国家的排放标准，有效改善了当地人民的生活环境。可就在上周二市环保局来人进行一月一次的例行检查时，却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现场的几个在线监测的表计都显示当日的烟气排放中的有害物质超出了排放标准。
“这个，这个，估计，大概是，是表计出了问题吧？我打电话问问情况……”面对市环保局李科长的询问，袁刚一时也无法解释清楚。
李科长摇摇头说：“表计出了问题？袁主任，你这个生产现场可是有几处表计呢，怎么会同时出现问题？”
袁刚心里明白自己一时心急，说出了一句无法自圆其说的结论，忙解释说：“哦，哦，前几天不是刚刚下过一场大雨嘛，我们现场的确是有些表计不准了，已经通知仪表工来调校。再说，我也没说一定是这个原因嘛。”袁刚说着，拉了拉李科长的胳膊，俩人都往前走了几步，袁刚把嘴巴凑近李科长的耳朵道：“学弟啊，你也来检查过不少次了，每回都是合格的嘛，今天为啥不合格，我一定查明情况，保证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了。再说，超标也不多嘛，你可千万别记上啊，兄弟我毕业十多年了，还想再往上挪挪呢，呵呵……”
李科长和袁刚都是化工学院毕业的，只不过李科长比袁刚小了几届，两人在工作中相互知道了彼此是学友关系，平日相处的也不错。李科长往鼻梁上推一推近视眼镜，说：“好吧，我相信学长一次，先别说其他的了，你赶紧去查明原因，尽快让烟气排放达标吧。”
送走市环保局的人，袁刚心急火燎的赶到中控操作室。一进门，见当班班长周新河还是一副很悠闲的样子，跷着二郎腿坐在办公桌前喝茶，袁刚将手中的笔记本“啪”的一声重重的往桌上一顿，说：“周班长，你这是上班呢还是在坐茶馆？你给我捅大篓子了你还不知道？”
周新河一口刚咪进嘴巴的有些烫人的茶水来不及下咽，被“啪”的一声响惊吓得呛住了喉咙，“呃，呃，啊，咳，咳……”周新河抹了一把被呛出的眼泪和鼻涕，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说：“袁，袁主任啊，什，什么事情啊？”
袁刚把眼睛一瞪，说：“你们的烟气排放超标了，你还不知道？”
周新河说：“哦，哦，是这么个事呀，我还以为哪儿失火了呢……”
袁刚说：“啥？这个事情还小吗？刚才你们烟气排放超标时，正好赶上市环保局的人在现场检查，你们算是撞在枪口上了，我告诉你，这事的严重性一点都不比失火差！”
周新河嘻嘻一笑，说：“袁主任，没那么严重吧？前几年哪个企业的烟囱不是黑烟隆隆的，我们703厂现在的情况不是比周围其他企业好多了嘛。再说，今天也是事出有因嘛，刚才外界负荷变化太大了，操作人员是有些跟踪不及时，加上进氨水的那个调节阀有点卡涩，导致加氨水量没能及时调整……”
袁刚说：“你少给我嬉皮笑脸的，平时操作不认真，出了事情总是想把责任往设备上面推脱，你们以为设备是哑巴，受了委屈也不会抗争是吧？我说你们这些人平时都蛮像个男人的，出了事情为啥就不能在主观能动性上多找一下原因呢？”
这时，到现场配合检修工处理完调节阀的马跃进满头大汗的走进操作室，见袁刚正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对着周新河吼叫，马跃进说：“哟，袁大主任这话是怎么说的，谁谁们平时操作不认真了啊？哪个想把责任往设备上推了啊？”
袁刚接过马跃进的话说：“这样的事情还少吗？哪一回出了事情你们有谁主动承担过责任？还不都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们知道今天这事的严重性吗？现在，全国的环保部门都在严查环保问题，全国的生产企业都在节能减排，你们倒好，在人家环保部门到现场检查的节骨眼上搞起了超标排放，你们不知道现在的排放超标让环保部门抓住了把柄是要受到巨额罚款和被责令停产的吗？这个责任你们谁负得起？“
马跃进把手上的帆布手套脱下往地上一摔，说：“唉，哎，你们这些人啊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俗话不是说，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吗？这人不是也有头疼脑热的时候吗？出了一点事情就值得你在这里上纲上线？得，得，今天这事的责任人是我，要打要罚我都认了。”
见马跃进激动起来，袁刚脸上有些难堪，说：“罚是肯定的，按照奖惩条例，今天这事虽然有设备原因，但主要还是你们操作人员跟踪操作不及时，责任人要扣除200元奖金。”
马跃进苦笑一下，用手指着袁刚说：“扣吧，你娃娃就知道扣奖金，只当老子把给你娃娃买糖果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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