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店半岛考游记
吕云洲
摊开地图可见，长江出三峡后就由豪放派变成了婉约派，在枝江市顾家店镇绕了一大圈，留下不太规整的大半个椭圆，称之为“顾店半岛”，也是远近闻名的长寿之乡。我们应邀用两天时间探秘了这个神奇的地方，在此将见闻和考据与大家分享。
离岛·在河之洲
出发之前，本想经两美垸、熊家棚、罗家河、人和垸、金儿井、同济垸、礁岩子、青龙山、岩子河、马家铺一线弓背溯流而上，作半岛外环游。这时有人告诉我们，在半岛的江心其实还有一个小岛叫关洲，很神秘有看头。于是改变计划，先游关洲。
我们雇了一条简易的机动船，突突突地驶向彼岸。登上岛来，放眼望去，略有起伏的洲滩上布满了大小不一的卵石，仿佛误入异境，置身于蒙古戈壁滩。与戈壁不同的是，在较湿润肥沃的沙坝里，生长着茂密的芦苇，有的像鸡毛掸子粗壮，在风中摇曳，似乎在向我们诉说着什么。市一中的资深语文老师胡祖义先生拔了一根举在手里，叫我给他留个影，我立即咔嚓了几张。
我对他说，这有何用，在旁边那个灌木丛照几张才有意思。原来，这种有点像侧柏，长成一簇簇的植物叫疏花水柏枝，为三峡地区特有的一种极度濒危物种。原以为修筑三峡大坝后它们会灭绝的，没承想近几年在这里找到了世界唯一的野生居群。带队的市作协执行副主席宋东升先生说，在岛上巧遇奇树，值得立此存照，都来吧都来吧。于是大家围着几株植物孑遗，留下沉思的瞬间。由不得我们不沉思，在这荒凉的孤岛上，弱小的植株自生自灭，它们究竟还能在历史的长河中走多远，谁也不可预知。我在内心祈祷，断不可让今天的光影成为明天的绝版。
合影之后，大家散开，各自寻宝去了。
用脚去丈量，这个小岛并不太小。据介绍，关洲东西长4.5公里，南北宽1.2公里，面积约5.4平方公里（随江水涨落时有变化），最高海拔46米，呈线耙状，在长江主航道以北。关洲名称的由来，有据可查的是清光绪七年（1881年）荆州府批设关洲哨卡，依《荆州钞关例》专征船筏税金，民国因袭旧制。因为官方设卡，又称官洲。也有人说，关洲与《诗经》首篇“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点牵扯。
我在这里转了一圈，发现岛子的东西两端有河汊，内部多沙壤，有不少早期人类活动的痕迹。据同来的当地人介绍，早年，关洲北部有枝江县原住民七八户，南缘有宜都县原住民五六户，中部有松滋县原住民七八户，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方全部撤出上岸，整个岛子才完全成为一块“飞地”。 据市作协主席吕万林先生介绍，除了原住民外，上世纪七十年代岛上还有松滋县陈店公社关洲农场。他曾到那里拜访过朋友。此行起了个大早，从百里洲过对河，经松滋口、洋溪，在车阳河渡口坐小划子过江到关洲，现在听来都颇费周折。
三峡商报驻枝江记者站站长毛启国先生以前组织过“关洲户外游”， 在这里作过考据。他说，关洲在水中央，天高皇帝远，地理位置优越。洲上早年土地肥沃，气候适宜，盛产棉花、小麦、白萝卜。据传，三国时曹操领兵至此，雨久缺粮，适逢关洲白萝卜大熟，曹军人食萝卜马吃菜，渡过了饥荒。
据清同治五年（1866年）县志载，从前关洲并非江中孤岛，而是三洲顺呈，利洲在上，距枝城（当年枝江县城）5里；郭州在中，距枝城7里；关洲在下，距枝城15里。清乾隆年间曾筑垸围堤，大兴土木，仅关帝庙就在关利两洲各建一座。洲上有农舍庄田，绿树翠竹，所以号称“三洲烟浪”，列为枝江县的八景之一。那时县城在今天的宜都市枝城镇，隔江观洲，“三洲络绎，灯火相望，当风平浪定，波光迷离缥缈”，是块难得的风水宝地。给我们领路的当地知名人士薛传根先生对我们讲，相传，关洲在鼎盛时期有“48禅房”（ 据查为静居寺，又名净居寺、弥勒寺），晨钟暮鼓，佛音曼妙，是一方净土。他还告诉我们，早年有不少小洲盘桓江心，洲与洲只有几尺江水相隔，有“烟杆递火”之说。
物极必反，乐极生悲，盛衰只在顷刻之间。清咸丰十年（1860年），长江暴发数百年不遇之大水，利郭两洲被滔天洪水裹挟而去，不复存在。关洲虽在，屋宇漂没殆尽，后在洲头筑一横提，以杀水势，复可淤积，又成一方沃土，但再也没有恢复从前的盛况。我们在洲头见到一些延伸到水底的硬质泥沙板块，大概是淹没了的利郭两洲的底部。
真是沧海桑田，“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一夜江水改写了这里的地貌和历史，更是将沉浸在好梦中的无数洲民带到了地狱。现关洲虽已无常住民，但每逢清明时节，枝松宜三县六姓（蒋、薛等）的后裔都要相约到关洲祭祖。在大片大片的沙石滩上，我看到了横七竖八的古墓碑，字迹清晰，多为清“康乾盛世”年间的。据说农业学大寨期间，不少明朝及更早的无主墓碑被搬运到对岸搭了桥，明朝以后仍有后人守护的才保存至今。不过经洪水搬运，几乎所有墓碑都与坟墓分离，并以这种躺姿与我们见面。古人是在用这种形式与我们对话，向我们讲述传说中的“洪水泡天”。这不禁让人想起臧克家的名诗“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有的人把名字刻入石头想不朽；有的人情愿作野草，等着地下的火烧。”
更多的是散落在地的古瓷片，以碗底居多。这些瓷片经千百年水洗砂磨，已失去了先前的棱角及锋利，似乎有点“圆滑”。我没用多大会儿功夫，就捡了一二十块瓷片，不过以粗瓷为主。湖北化肥厂文联秘书长程应海先生运气更佳，居然捡到一块有“内府”字样的碗底，如获至宝，笑眯眯的。他是诗人，想象一下子丰富起来。他感叹道，看到这只青花瓷碗底，便想到人的命运无常。当年用这只碗吃饭的人今又何在？是宫内的丫鬟还是小妾？不敢演绎下去。啊！望江兴叹，人生苦短。
在一处苇荡边，我捡到了一截一尺多长的阴沉木。这段木头大概是枝江枫杨，被水砂打磨成一条黑鱼状，有点观赏价值。闭着眼睛想一想，这可是万年前的一棵活树上的样本，今天竟成了植物木乃伊。人活一世，草活一春，真不知百年后我们能留下点什么。我们还捡了不少石头，有旱玛瑙，有画面石，有混合石，更多的是象形石。大家袋里装着，手里攥着，满载而归。
本岛·在垸之乡 顾店半岛与水结缘，从当地的小地名上也能找到历史的痕迹，如人和垸、同济垸等。所谓“垸”，就是江湖地带挡水的堤圩，亦指堤所围住的地区：垸子、堤垸、垸田。垸是封建小农经济的产物，一个或几个小地主合伙筑堤，把自家的田产和房产围住，免遭洪水危害。垸内是个王国，垸外的事就不管了，甚至以邻为壑。在高殿寺，人们就发现了当年筑垸的界碑。在这无声的石头背后，隐藏着“绾草为业”“跑马筑堤”等无数地方掌故。后来改围垸为江堤，统筹防洪，才从根本上解决水患。
在古老的垸子里，有多少鲜为人知的故事，如今又发生过哪些沿革或变迁？带着好奇的眼光，在副镇长覃华兵先生的全程陪同下，我们择日游走在半岛的一些看点上，完成半岛游的另一半。
在当地的城隍庙，我们看到了民国36年（1947年）筑大堤的奠基碑。人们发现这块石碑时，它藏在水里，似乎还在履行疏浚导流的职事。物是人非，让人感慨良多。据县志记载，就在上一年，这里洪水暴发，民垸决堤，满目疮痍，许多人无家可归，连垸筑堤是当务之急。那年头兵荒马乱，治水可能是作秀。筑堤护堤是这个“水袋子”永恒的主题，它是在继承前人的遗产中创新和发展，是旧基新堤，是旧业新绩。通过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现该镇的27公里岸线就是27公里的民堤民垸，与之相伴的是17万多株防护林，可谓“水岸长城”。
看看围子里面的人和垸。现在看来，这里不过是江堤内的一块冲积小平原，但明朝万历年间的知县钱奏勋却看到了这里的巨大洪灾。他在《江涨》诗里说“六月江心泛滥流，岩城寂寞枕沧洲。涛声震地蛟龙怒，浪迹滔天鱼鳖愁。到处泥沙迷古渡，沿堤禾黍变荒丘。独怜赤子成飘泊，拯溺何人效一筹。”当年县城在枝城，对岸半岛的堤破垸毁历历在目，惨不忍睹。在大自然的淫威面前，在人类抵御自然灾害能力低下的当时，就剩下写首诗聊表哀叹了。今天我们在那里看到的是菊花种植基地，放松一下心情吧。
去年春，顾家店镇首家菊花规模种植经济组织——枝江市秋蕊菊花种植农场在人和垸村成立，当年种植杭白菊、大洋菊、金菊等150亩，年产量达20万公斤，产品远销浙江、上海、广州等地，取得了良好的经济效益。我们这次去得早了点，农场的农民正在田里收获套种在菊园里的玉米，满田的菊苗更像蒿草，还没有什么亮点。镇村两级领导正在安排布置“人和菊园乡村游”，乡间小路在变宽，村庄的墙壁在变白，停车场在动工，几户农家乐小餐馆在张罗。掩映在一大片柏杨林中的农场院内，农场主郑大为正在收拾晒场，调试烘干机，有点临战的气氛。覃镇长和村支书陈世发现我们多少有点失意，不停地宽慰我们，说是待到深秋十月，菊花怒放，四处飘香，再请各位来分享丰收喜悦，将是另一番景象。是啊，唐朝大诗人元稹有诗，“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菊花的盛会就是花世界的终场谢幕，错过之后要待明年。
农场种的菊，赏、饮、药俱佳，尤以杭白菊为甚。杭白菊昵称“千叶玉玲珑”，极具观赏价值，其生长形态特别（冬苗、春叶、夏蕊、秋花），可谓“吸日月之精华，取四时之灵气”。古代杭白菊出口南洋时包装上的介绍文字说，常饮能“散风清热，平肝明目，解毒消炎，耐老延年”。从中我们可以看出，杭白菊自古以来就受到广泛赞誉，一向与龙井茶齐名。“我老家有这么多百岁老人，就是因为他们喝了菊花茶哩。”出生于顾店半岛，一路为我们开车服务的新锐传媒副总詹平峰先生，深有感触而又不无调侃地说。
下一站顺道去访青龙山茶园，那可是土生土长的绿茶园。离开人和垸，一路走高，慢慢进入群山环绕、绿树成荫的青龙山村。同行的人都说进入了仙境。该村位于枝城大桥的桥头堡，山形像一条腾云驾雾的青龙，与对岸白虎山隔江相望，地势险要奇特，正是风水学意义上的“左青龙，右白虎”。 桥头堡的所在地便是古时的堆坞滩，为入川第一滩，亦即自川而下八百险滩的终点。这片热土早就有人类活动，上世纪八十年代，这里发掘出青龙山新石器时代遗址，发现石斧、石钻、石网坠及釜、罐、盘等。
汽车穿行在弯弯绕绕的乡村公路上，让人失去了方位感。在一处山丘坡地上，映入眼帘的是本地久违的层层盘旋而上的梯形茶园。那里的茶树更像城里的绿篱，修剪得整整齐齐，绿翠欲滴，不禁让人哼起《谁不说俺家乡好》“一座座青山紧相连，一朵朵白云绕山间，一片片梯田一层层绿，一阵阵歌声随风传”。山顶有房舍，但主人不在，铁将军把门，一只黄猫在门口打盹。村支书翁秀兰向我们介绍，茶场的老板叫姚红英，是本村嫁出去的姑娘，她看到村茶场荒芜多年，前年返回娘家承包了这里的125亩茶园。姚红英一家这几年没少投资金和劳力，终于使茶园发生了大的转机，不仅家庭增加了收益，也为美化绿化乡村作出了贡献，成为以绿兴村的带头人。
在茶园附近，我们去了一处叫“洞湾佬”的苗木合作社。在苗木的包围中，但见一座小洋楼的院子里堆满了树蔸，有的已加工成巨大的茶海，雕工精细，图案栩栩如生。我们欲进去参观，可迎接我们的是只藏獒。不过这家伙很温顺，摆着毛茸茸的尾巴向我们问好。小主人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她牵着狗爬到树堆上造了个型，给摄影师海哥奉献了素材。我们又去了相邻的聚贤林苗木合作社，几条山岗尽是参天大树。我能认识的有樟、朴、榔榆、冬青、黄连等不下十多种，还有更多的是不知名的树。有人说，这里是天然氧吧，办个养老院最好，我们老了就到这里来住。我说现在就来更好，结庐闲居，真是神仙过的日子。在非常短的时间内，我还是到林子里转了转，运气不错，居然捡到3扇小灵芝。我高兴极了，连忙用报纸包好，正好可用来嵌在家里那扇大灵芝的豁口处，人为搭配一个灵芝群落。
青龙山村绿化覆盖率达40%以上，是顾店半岛长寿之乡中的长寿之乡，村里现有1800人，领高龄补贴的80岁以上老人就将近70人。李成松与老伴均是90岁以上老人，至今种有2亩旱地，喂有猪鸡，仍能自食其力。我们遇见正在田里扳苞谷的老人，请教二老长寿的秘诀。他告诉我们，早睡早起，粗茶淡饭，勤动手脚。如此而已。还有罗秀朗、方志秀等高龄老人都一样，他们没有刻意追求长寿，只要活得随意开心就行。对照城里一些人整天保健，身体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高寿的更不多见，或许是天佑劳苦之人，亦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
两个茶村都打算充分挖掘本地历史文化资源，并将茶文化与历史资源有效整合，打出“长寿之乡”的名片，打造采茶、制茶、品茶及访寿星等体验式旅游项目，倡导乡村闲适健康的生活理念。一位网名叫“三家村”的顾店人士在网上发诗《过故里茶园》，赞美故乡菊茶：“无为平生衣食事，才晓乡梓花茶迟。欲赏秋园胜春景，待到重阳菊黄时。”
往半岛的纵深走，就到了清水溪村。村里早年拦冲为库，有300亩水面，近年进行了大坝防渗处理、防浪墙整修、贴坡反滤、溢洪道加固等，堤坝显得很牢固很漂亮。远处的水面上有两艘小渔船在划动，可能在布网。水库的两侧是水汊，中间凸起的部分三面环水，我们称之为“顾店小半岛”。 按镇的统一规划，这里是游山玩水、垂钓观光的地方。村里正在鼓励有资金和场所优势的农户开办餐馆、旅社，以呼应全镇的乡村游。
由于时短点多，原拟到罗家河村拜访的计划就变成了回程途中的匆匆路过。宋东升先生说，30多年前，这一带垸堤决口，他作为县委救灾小组成员在这里住过一个多月。他说，罗家河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是枝江的革命中心，罗益太领导的罗家河赤卫队除掉团总汤炼池和他的继任戴洪炳等反动头目，打下了敌人妄想扑灭革命的嚣张气焰。
至此，我们的游程宣告结束。用总结的口吻说，综上所述，似可将顾店半岛游定位为“红色故土游，绿色家园行”。
哈哈！重读此文别有情趣，难忘岁月也随着滔滔长江水滚滚东去一去不复返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