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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生命最初的地方(三)

  • 明月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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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2015/1/20 12:5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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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小学
   不像现在的孩子,幼儿园小班、中班、大班,再上一年级,我的幼儿园是农村的广阔天地。到七岁,直接到小学报了名,读一年级。



   学校是村里办的,四合院的样式,东、西两边是教室,各三间,南面是操场,有一个小的戏台,用于发表校长讲话,年终发奖,表演节目之类。操场不像现在是塑胶,再不济也是水泥的,那是纯原生态的土操场,面积有两个篮球场大。北面是老师的办公室,还有学校的食堂。老师的办公室只有简陋的三间,兼作宿舍。食堂用土锅炉,烧的是麦壳子和稻壳子,都是学生从家里背来的。学生除了读书以外,还有交壳子的任务,说是勤工俭学,实际上是解决食堂的做饭问题。食堂却只管教师的伙食,学生都回家吃饭。教师吃的是钵儿饭,菜是大白菜,偶尔打一回牙祭,有肉香飘到教室里,搅得学生没法儿上课,老是偷溜出来到食堂门口看师傅炒菜,哈喇子流几尺长。西北角是厕所,分男厕和女厕,写了字,但一二年级的学生不认识,只看到是厕所就上,上错厕所是常事。所有的房子都是土坯房,老式的灰瓦,椽和檩摇摇欲坠,窗户上面几根木柱子,不用说玻璃,就连塑料也没粘一块,冬天教室和外面没有什么两样,这就是七十年代的农村小学。

就是这样的小学,却每每在梦中梦到:我坐在教室里,或奋笔疾书或高声朗读或苦思冥想。梦中的自己还是孩童模样,十几岁的样子,心想,这样的年龄,什么都还来得及,一定会考个好的大学。梦醒后发觉被骗了,原来自己已经四十岁了,再也不可能坐在教室里读书,考大学了。人生,不能从头来过,世上,没有卖后悔的药。年轻时老师总在我们耳边说: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总嫌他们啰嗦,现在才体会到,都是至理名言。生命,是条单行道,我,是再也回不去了,不甘心,不情愿,只有一次次地留在睡梦里了。

小学三年级前的班主任姓郑,男的,瘦长的个子,脸煞白煞白的,像严重的营养不良,三十来岁,头发稀少,说话是娘娘腔,高音尤甚。对我们吼叫时,我总是担心他吼破喉咙。但还好,看来是天生的女高音。小学第一课学的是拼音,用了个把星期,很多同学还是不会,包括我,分不清N、L,分不清卷舌平舌,分不清前鼻后鼻,其实,老师教的也不清楚,最后,糊涂过关,上汉字,学的是上中下人口手,大小多少,天安门,五星红旗,后来就是学课文。第一篇文章记忆深刻,至今还能背诵,是写敬爱的毛主席的《八角楼上》,后来到江西,到八角楼参观,又加深了印象。

小学的课桌都是从自己家里带来的,通常家里有小孩要上学,家长就会请木匠打课桌。那年我上学,父亲要挣工分养活一大家子,忘了这档子事,要上课了,老师才发现我没课桌,而且,还有一位女同学也没课桌,郑老师不愧是这所小学的资深教师,在一节课的简单思考后想出了办法:学校后面有个小池塘,里面有很多塘泥,郑老师发动全班同学挖塘泥,用粪筐运到教室,用泥巴做成了一个长方形的够两人坐的课桌,又做了两个凳子。当然,泥的课桌要等泥干了才能用,并且不能移动。在靠墙壁站了两个星期后,我们终于用上了泥的课桌,书读的蛮认真,每天回家后屁股上一个圆凳子,娘边洗裤子边骂人。

坐了三年的泥课桌,四年级的时候,郑老师不知从什么地方弄了两张木课桌,拆掉了自己的“杰作”。

第一个同桌,姓兰,男生。我们这个村子叫兰家冲,学生大多姓兰。个子不高,长得敦实,脸黑中透红,两眼发亮,很精灵。他对读书不敢兴趣,但故事讲得好,口才能力强,每天下午的自习课是他讲故事的时间。他讲的故事大多是鬼故事,经常引得教室里的女生尖叫。我佯装胆子大,是无神论者,不姓鬼神,但心里也打鼓。他的故事情节多半是妖精喝人血,鬼都没下巴,没鼻子,他们都藏在深山里、大树下,趁天黑后吃人肉喝人血。讲时我不以为然,放学后要走五公里的山路,走着走着天就黑了,路上都是高大的油桐树,开满粉红带白的花。想起他说的“桐子树下藏妖精”,全身汗毛倒竖,仿佛无数妖精张着血喷大嘴对着我笑,飞跑回家,衣服都被汗湿透。

又换了个同桌,叫艳。读书蛮认真。家里六姊妹,她老五。衣服都是捡的旧。当时的老师,除了教书以外,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是催学费。每学期五块钱的学费,好多人都交不齐。每天上课之前,老师都催一遍。我虽然是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但因为我书念得好一些,父母没有重男轻女,我的学费总是头一个交,两个弟弟的总欠着。艳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学费总是欠着。老师每次上课前,总是问:“艳,问你父母没有,学费什么时候交?”艳一脸无奈,只好小声说:“我妈说了,明天交。”“哈哈”教室一阵哄堂大笑,同样的话,艳说了几十遍了,同学们只觉得好笑。老师忍无可忍,眼看一学期要结束了,钱还没交,老师说:“艳,你明天不交的话,就不要来上学了。”艳哭了。我们心情也都变不好了,谁都有兄弟姐妹,都有交不起学费的时候,都难。我想起我两个弟弟,也许正在旁边的教室里,被老师训得哭。

郑老师在教室后面有一块责任田,大约有一亩地,春天来了,郑老师想在责任田里种点棉花,打两床被子。想法一成熟,就发动学生,动手帮忙种棉花。他先把田耕得平平整整,土疙瘩都弄得细细碎碎,然后用锄头刨成沟,洒上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棉籽,在棉籽上洒上一层化肥,最后又用一层厚厚的细土盖上。我们一群学生在郑老师的责任田里忙活了一整天,忙完工的时候,一个路人看见了,说:“郑老师,棉花不是这么种的,你盖这么厚的土,棉籽不透气,发不了芽。”郑老师不以为然,觉得土盖得严实,不会受冻,不会被虫鸟偷吃,一幅大功告成的得意,仿佛已盖上了新棉花打的被子。棉籽种下后,我们天天到教室后面看,等待棉籽发芽,可棉籽一次次让我们失望,春天过去了,棉籽没发芽,夏天过去了,还是没动静,秋天过去了,那块地像睡着了,别的地上的棉花已经采摘了,新棉花变成了新棉被新棉袄,郑老师的地却是冬眠了。我们对郑老师深表同情,同时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尽信书不如无书。郑老师种棉花时手里拿着一本《棉花种植技术》。

小学时的游戏,男生滚铁环,铲陀螺。经常滚的操场上尘土飞扬,乌烟瘴气,女生抓子,跳房子,游戏文雅得多。但游戏也有玩过头的时候,女生抓子,上课时偷偷在下面玩,男生在教室后面把铁环弄得叮咚作响,郑老师脾气好,但他的娘娘腔实在压不住了。更不可思议的是,有一次,一个皮球像天外来物一样准确地砸中了郑老师的脸,并且陡然间肿起一个大包。郑老师忍无可忍,终于发挥了他的狮吼功,勒令交出所有玩具。为了避免老师的高分贝振破耳膜,我们纷纷交出石子、铁环、陀螺、皮球等物。学校东南角有一个垃圾坑,下课后,老师把我们的玩具全部倒入垃圾坑中,我们深知这些玩具来之不易,纷纷跳下去捡,像一群抢食的麻雀。老师无奈,罚我们围着操场跑二十圈,寒风凛冽,很多同学跑到十圈,就口吐白沫。

七十年代的农村,卫生状况不好,没有雨伞,雨鞋,下雨都是打着赤脚,淋着雨,男生女生头上都长虱子,虱子的前生是痀子。我前面坐着的女同学,人长得像一朵花,头发油黑发亮,但头上也有白茫茫一片痀子,还有虱子。痀子基本不动,虱子会动,虱子爬来爬去。数学课上,我就数她头上的虱子,数着数着,就学会了数数,又数着数着,就学会了加减法。数是死的,虱子是活的,虱子跳来跳去,从一根头发上跳到另一根头发上,有时又从里面爬到外面,所以,数虱子的难度比加减法的难度要大,但我不畏艰辛,锲而不舍,一次又一次地数,终于在数学考试中取得了第一名的好成绩,数学老师是个干瘪的老头,以为是他数学教得好,实际上是我虱子数得好。

五年级时,新来的班主任是个女老师,姓王,三十多岁,脸圆圆的,白白的,一笑起来两个酒窝,身材适中,衣服是的确良,村里还没人穿得起,一看就是个城里人。后来才听说,她是随丈夫一起来的,她丈夫调到我们学校当校长,那是个很温和儒雅的校长,从不像别的校长一样在戏台上训人。王老师教我们普通话,把拼音又教了一遍,还教我们唱歌,印象最深的一首歌是《让我们荡起双浆》,那时,我们才知道世上还有这么好听的歌,而之前我们唱过的唯一的歌是国歌。王老师宿舍有一台收音机,每天下午自习的时间,她会把收音机提到教室,收听小喇叭广播,每当听到那甜甜的童音:“同学们,小喇叭开始广播啦!嘀嘀哒、嘀嘀哒”我们就一脸兴奋,教室鸦雀无声。从那个黑匣子里,我们听到了《西游记》、《哪咤闹海》、《蓝精灵》等优秀的儿童剧。世界,在我们心里打开了一个窗口。二十年后,我多方打听王老师的下落,却得知她已患癌症离开了我们。我几度哽咽,她是第一个在我们心里种下文化的老师。

郑老师退休后,在街角经营一家小理发店,没有招牌没有门脸,全靠熟人介绍。师母给人修鞋。我经常到他店里坐坐,看他理发,师母经常在我面前埋怨:就是迂腐,一上午才理了一个。郑老师笑笑:又不指望它吃饭,那么着急干嘛?每当这时,我就想起郑老师那片未发芽的棉花地。术业有专攻,郑老师不是种地的料,同样,也不是理发的料,都是退休了没事闹着玩儿。

不知是小学几年级,村里点了半辈子的煤油灯换成了电灯,印象最深的是来电那天,拉了一晚上的开关玩儿。后来看电视《老农民》,放装电灯是五十年代,想必是编剧把时间记错了,要不就是我们这儿太落后了,反正,我们是七八十年代,才来的电。来电了一些家庭条件好的家里就买了电视,一个村只有两三台,黑白的,晚上看电视的人群黑压压的,那时的电视剧有《阿信》,还有《血疑》,都是日本的,看电视的人多,要哭一块哭,要笑一起笑。

小学毕业那年,凭着我数虱子的基本功,考上了镇上的重点中学。全校考上的有两个,另一个是男生,上学从我们门口过,经常放狗咬他,他后来当上了大老板,一个人养一百多人,在深圳买房买车,过得很滋润。回家乡来,请我这个小公务员吃饭,客客气气,一点也不记仇,让我万分惭愧。

我的小学,永远地消失在那个四合院中。只有梦中,隐隐地透着不甘和重来一次的冲动。

 
  
  • 生动
论坛高级顾问实名认证会员铁杆网友
  • 发表于:2015/1/21 22:19:16
  • 来自:广东
  1. 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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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坚实的功底,终成大器!有意义的文章!大赞!
一个努力追梦的人!
积善成德,善行天下!
  
  • 超哥
铁杆儿会员论坛版主实名认证会员
  • 发表于:2015/1/22 8:47:06
  • 来自:湖北
  1. 板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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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得真好,有些同样的经历,我们还早些,可坐土桌土櫈没尝试过。你的经历是无价之宝,成就了你现在成功的事业,祝福你!
明月清风
明月清风: 谢超哥关注!我们那一***,或多或少都有些相似的经历,现在想来,都是财富,它们构成了绚丽的人生,使我们的人生不至于那么苍白!
2015-01-22 10:25:37 回复
  
  • 二爷
铁杆儿会员铁杆儿会员
  • 发表于:2015/1/26 20:58:21
  • 来自:湖北
  1. 3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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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笔平实,叙事流畅,结构谨严,表达准确,虽没有那些云山雾罩的时髦词语,但是就凭着这些朴实的话语,就把那段童年的读书生活,表达得栩栩如生。作者的语言功底令人佩服,说实话,这是我在本论坛上读到的最好的一篇文章。
[此贴被二爷于2015-1-26 20:59:31编辑过]
明月清风
明月清风: 谢谢!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2015-01-27 14:05:16 回复
二爷
二爷: 我很少夸人。真的。我觉得你的文章有陆文夫、汪曾祺的语言风格。
2015-01-27 15:03:53 回复
二爷
二爷: 你再看看汪曾祺的《受戒》、《大淖记事》,那种从容不迫的叙事风格,你是不是和他很相似?
2015-01-27 15:08:31 回复
明月清风
明月清风: 回复 二爷:呵呵,和这些大家相比,差距何此十万八千里!您这是高看我了,真是很感动!您推荐的书,我会认真看的,谢谢!
2015-01-27 17:09:23 回复
  
  • 相逢是首歌
实名认证会员论坛版主论坛首席铁杆网友
  • 发表于:2015/1/28 10:55:41
  • 来自:湖北
  1. 4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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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就是财富!
明月清风
明月清风: 是的,谢谢!
2015-01-29 08:14:23 回复
听涛声依旧
看潮涨潮落
观网上风景
品酸甜苦辣
  • 明月清风
楼主回复
  • 发表于:2015/2/13 16:18:21
  • 来自:湖北
  1. 5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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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只看该作者
感谢枝江作协领导一年来的关心和帮助!人生的旅途中有你们不孤独!祝各位新春愉快!合家欢乐!
相逢是首歌
相逢是首歌: 也祝福你们阖家幸福!羊年吉祥!
2015-02-16 11:49:34 回复
明月清风
明月清风: 回复 相逢是首歌:谢谢!
2015-04-17 10:04:19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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