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老辈儿讲老辈儿!
我爹生我的时候已经三十岁了。
他年轻的时候兄弟姊妹多,又穷又没手艺,一直给地主家做长工。后来经人介绍,来给我娘“抵门”。我娘当年是我们那一片的“四大美女”之一,据说也是个大家闺秀,可惜命不好。第一个男人死后留下一个儿子,就是我哥哥。等我三岁、哥哥五岁的时候,娘也生病死了。
我爹拖着俩儿子,又穷,就再也讨不到女人了。
我爹脾气不好,信奉的又是“棍棒底下出孝子”。我和哥哥又小又没得娘,遭的孽真是有卖的。60年自然灾害的时候,生产队里分的粮食不够吃,我和哥哥就到处搅水草、扒桃树膏。分给我们的花生壳子,让我和哥哥用磨子磨成粉煮了吃,我们是边磨边哭,边哭边磨。花生壳子和桃树膏一样,吃进去容易,拉不出来。好在都还没饿死,爹也把我们拖大了。
我的脚趾头上有个疤,是被蛇咬的。那年我去学校后面的那块中稻田里拣谷,怕把鞋子搞脏了,赤脚下田,还没拣几穗,就被蛇咬了。找了个棍子把蛇打死了提回来。
进门跟爹说我被蛇咬了,爹一看我的腿,提起我就往稻谷场上摔了出去。我们家的老门槛又高,我悬空落地,惨叫一声、眼前一黑。
隔壁邻舍都赶出来看——老子又在训儿子啦,一看我肿的变了形的腿,都着急了。几个婶娘赶紧从房子的壁洞里找头发(过去的女人们头发剪了就塞到墙壁洞里),用头发把我的腿捆紧,跟我说被蛇咬了是不能跨门槛的,要不就救不到了。
我那滴酒不沾的爹,不知道在哪里找了瓶白酒,嘴里猛灌一口漱了个口,对着我的脚趾头一阵吸,把毒血都吸出来了。又含了口酒,咬下那条蛇的头,在嘴里嚼烂敷到我的伤口上,用蚊帐布给我包好,把我抱回屋里。
我爹那一下把我摔的个半死,但我的爹,又救了我一命。
我有一个小姑妈,是我爹的妹妹,每年到年关的时候,就不眠不休的做鞋子,给自己一大家人做,还要给我们仨爷子做,赶在过年前走十几里石渣子路给我们送来,要是自己抽不出空,就让老实巴交的姑爹送来。总归是可怜我们没得娘的仨爷子。
后来我和哥哥都娶了媳妇。我爹也不用下田了,在家里喂喂猪、喂喂鸡。
我爹越老话越多,总是挑我媳妇的错,我媳妇也不是省油的灯。等我爹来告状的时候,我只有把我媳妇狠训一顿,我总不能去说我爹吧。
“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疴(去)”,我爹平常身体很好,嗓门也大。七十三岁那年,从感冒起病,撑了个把月就走了。
我爹一辈子的暴脾气,也没穿个好的,也没吃个好的,也没享到什么福。
我们把爹埋在村里的坟园里,和我娘隔的不远,每年的大年三十、正月十五、还有清明、冬至,我和哥哥都去上坟。儿女们回家了也带着一起去。等我百年之后,我也要埋在这里,人入了土,就有了根。不管我的儿女们走好远,都能记得自己的根在这里。
人有了根,活着,心里就不兮慌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