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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13/8/4 20:3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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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妹小清

作者黄继超

       那是在我只有六岁的那年的一天，星期天的上午我正在家里做家庭作业，我的妈妈拉着我们一个生产队里比我小一点的小女孩走到我面前告诉我说：“超伢子，她是你的干妹，叫小清，以后你们就以兄妹相称吧！你是大的先叫她！”“妹妹！”她红着脸，上穿一件花衬衣，下穿一件自制的土布青裤，脚穿一双土布鞋，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头上扎着两个小羊角辫，看上去好有趣。她对我只是笑笑，就是不肯喊我，“快叫哥哥！”我妈妈有些着急了。她望着我，我望着她，许久她才轻轻叫了我一声：“哥…”。我这才舒心的笑了。

      母亲留小清在我们家吃中饭。妈妈只是炒了两个青菜，两个鸡蛋，煮了红苕饭来招待我的干妹。那个年代算是比较好的招待了。妈妈只一个劲的给小清挟鸡蛋，却忽视了我还在吃饭。小清一边吃、一边说：“干妈做的菜比我自己妈做的菜好吃些。”“只要不嫌弃，就经常到干妈家来跟哥哥一起玩，我把鸡蛋给你攒着。”“嗯！”小清脸上笑开了花。

      妈妈带着小清送她回去了。我在想，她不是我妈亲身的，怎么要我叫她妹妹呢?

       妈妈在生产队里做农活收工回家，我急忙拉着妈妈问：“那个小清怎么是我妹妹呢？”妈妈笑着告诉我：“小清的爹妈给他算了命的，她必须要假叫爹娘，拜我为干妈，不这样将来命运就很苦，没有好日子过。所以她就是我的干姑娘，是你的干妹。”“哦！”我百思不得其解，原来小清叫我妈为干妈，叫我为哥，她就可以幸福吉祥，长命百岁。

      自从小清认我妈为干妈以后，常到我家玩。第二年，小清也上学了。热天我们一起光着脚丫去上学，雨天我们共着一把雨伞去读书。放学了，我们一起去放牛，一起去寻猪草，一起去上山砍柴。星期天放假了，我们一起上山捡菌子（蘑菇）、打松果子、捡核桃、捡桐籽，可好玩了。有时在劳作过程中，我脚上扎了刺，小清可以帮我用针挑拨出来，眼里进了沙子，她可以帮我吹出来，小清身上沾了泥土，我可以帮她拍去，走不动了，我可以拉她一把。猪草寻多了，砍柴多了，我都会帮她背回家。“哥哥！哥哥！”一声又一声，令我高兴无比，“妹妹”“小清妹！”一句又一句，令她笑得更甜。乡里大爹大妈们、叔叔婶娘们见了我们都说像一对亲身姊妹。

     一晃几年过去了。我小学毕业了，升入到我们公社的五七中学，我多么盼望小清妹小学快毕业，然后又升到初中，和我又能同年同去。然而小清小学毕业后，就再也没到过学校了。

      她学习成绩一直很好的呀！门门功课都是红色成绩，究竟怎么回事。我迫不及待地赶到她家。我一眼见到了小清，问“妹，你怎么不去上中学了呢？”“妈不准我上学啦！”小清一边说，一边留下了眼泪。看她的样子怪可怜的。

       我急忙对小清妈妈说：“大婶娘，您让妹和我一块上中学去吧，中学的老师和同学们可好咧，中学比小学的东西可多啦！”“算了，算了，一个女伢子读什么中学？小学读完就不错了。读中学是你们男伢子们的事，女伢子读书是跟别人家里读的，读再多的书也得出嫁，对我们有什么好处？不如早下学给我们多挣几个工分，放牛伢子，寻猪草喂猪子！”还没等我把话说完，大婶娘就赶紧发话了。听了大婶娘的话，小清哭的更厉害了：“那您为什么要生我这个女伢子？我读书是给自己读的，不是给别人读的。”大婶娘火了，从地上拿起地扫帚就去打小清。“你跟老子翅膀硬了，还敢顶嘴，说不准上学就不准上学了！”说时迟，那时快，我赶紧跑过去挡在了小清面前，只听“啪！啪！”两下扫帚落在了我的身上。“超伢子你走开，我今天非打她不可！”小清的妈妈喘着粗气，头上直冒汗。

     “大婶娘，大婶娘，您别打妹妹了，是我不好，我不该劝妹妹去读中学，您要打就打我吧！”小清的妈妈高举的地扫帚又重重的扔到了地下，她自己一下坐到了椅子上，眼里噙满了泪水。

      我拉着小清的手说：“妹，到我家去吃饭！”小清擦干眼泪，忙跑过去拉着她妈的手说：“妈！您别烦了，以后我再也不说上中学了，在家里做家务，挣工分。”小清的妈妈一把搂住了小清，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说：“跟哥哥去吧！”小清破涕为笑，跟着我到我家了。进了我家门，小清见到了我妈。“干妈，干妈”的叫个不停，可把我妈乐坏了。我把小清的妈妈不准她上学的事告诉了我妈，希望去劝劝大婶娘，和我一起上中学。妈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说：“她们家要是有个男伢子肯定是要上中学的，你们小，说来也不懂。”看到小清垂头丧气的样子，我对她说：“以后哥教你学中学课文吧！”“那好！”小清高兴的笑了。

      当我上了四五年的初中、高中，小清却很少来找我学习中学的知识，我问她：“怎么回事？”“每天忙着咧，不是放牛，就是寻猪草，到了农忙，还要帮妈妈去栽秧，割谷，哪有时间来学习哟。哥，你好好读书吧，将来肯定有出息！我一个女伢子，会算算工分，认得钱就行了。”小清有些不快乐的样子告诉了我。

      我终于高中毕业了，不负众望，我回乡当上了民办教师和村里的团支部书记，小清知道后特别高兴。

       转眼间，小清长成了一个婷婷玉立的大姑娘了。都说女大十八变，当年喜欢哭鼻子的干妹，一下子变得我都不敢多看一眼了。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红扑扑的瓜子脸，弯弯的柳叶眉，红红的樱桃嘴，简直就像一幅画展现在我的眼前，越看越漂亮。

       我虽然回乡了，但见到小清的次数却越来越少了。原来她比我还忙，她虽然才十七岁，但已经是家里的硬劳力了。队里女儿们的农活栽秧，割谷，她样样会干，工分比别人挣得多，上午、下午两次打方（即休息半小时），她又在做鞋子或绣鞋垫、鞋底，还是全部的“麻篮口”(一种做鞋边的工艺)，总是忙个不停。春冬两季还要到外地做民工，从事农田水利基本建设。在工地上推独轮车是男伢子们干的活，小清却也会干。她虽个子不算太高，但结实，有力气。推起独轮车健步如飞，不比男伢子们差，多年还被评为营里、民兵连里劳动模范，拿个奖状回家。

       小清的漂亮、能干吸引了不少男孩子们的眼球，上门提亲的人自然不少，这让我很着急。我从喜欢小清，变成我爱上小清了，我们两人彼此都很喜欢，但在这关键的时刻谁也不敢说出口。我把想法告诉了我妈，我妈笑着说：“小清好是好，可她是我的干姑娘，你的干妹妹，那可不是能谈情说爱的，干妹妹就是跟亲兄弟一样，这成何体统？”

       当小清的妈妈知道我的愿望后也一口回绝了，“绝对搞不成，假叫的爹娘，做干姑娘这么多年了，叫他们俩个谈朋友，还不叫人捣背脊骨？叫超伢子死了这份心吧！”

       听闻此消息，我的心一下子凉了。要知今日，当初我就不该认这个干妹妹，小清就不该叫我的妈为干妈，我妈当初就不该收这个干姑娘。我们宁愿做同学，一个队里的，那该多好呀！我还可以娶小清这么好的姑娘。当时正值学校放暑假，我一连在家睡了几天，吃不下饭，不愿跟任何人说话。当小清知道此事后，让我没想到的是，她却更“狠心”了。不仅不来看我，而且几年间从不到我家了。我恨苍天总是这么对我不公，我恨命运怎么这么捉弄人。一声“干妈”，一声“干妹”却断送了我的初恋。

       小清！你到哪里去了？小清！你太狠心了。

        后来听说她到百里外的黄柏河做长期民工去了，而且也找了男朋友，是我们大队的小明，人也算本分、勤快，这让我比较放下心来，少了一份牵挂。

       又是一个春节即将来临的日子，听说小清回家过年了，我忍不住内心的激动，带上我给小清准备的小礼物，一个笔记本，一支钢笔，急匆匆赶到了小清家去看她。当我赶到她家见到小清时，她感到有些惊讶！“哥！这么多年了，你怎么今天才来看我呢？听说你越来越进步了，还当选成了县人大代表，是不是忘记我这个妹妹了？”“哪里！哪里！你也不是几年不去看干妈，不去看我了吗？”“我哪有时间啰，在外做民工几年你又不是不晓得，你会写信，怎么连信也不给我写一封哟，你忙什么去了？”小清一席话，让我一时答不上来，见此情景，她忙告诉我：“今天我男朋友小明来了，你陪他吃了饭再走吧！”我连连摆手，谎称说回学校开会，就急匆匆的走了。回头望望小清，我心里如五味杂瓶。

      这年的大年除夕到了，中午我们都吃了团圆饭。我一人静静坐在火炉房，还在想着小清。是啊，这么多年，我怎么没勇气给她写一封信呢？

     不一会，我堂哥小林跑过来告诉我：“不好了，不好了！听说小清给她侄女点雷管把手给炸掉一个了，拖到医院抢救去了！”“真的吗？不会吧！我昨天去看她还是好好的？”“刚才！刚刚！不信你自己去看啦！”

       我冲出门外跑到公社卫生所，当我赶到卫生所时，听说伤得很重，一只左手是保不住了，被救护车拉到县医院抢救去了。

      天啦！怎么会是这样？我再也控制不住我的眼泪了，连走路也没力气了。我不顾一切往县城赶去。跑跑，走走，近三个小时，我终于赶到了医院。看到小清静静躺在病床上，一脸煞白，左手绑上了厚厚地纱布，医护人员忙个不停，几个吊瓶的药液不停滴进小清的身体。由于麻药的作用，当天小清一直没有苏醒。只到第二天早上，小清才苏醒过来。当她见到我在病房时，摇了摇头，未曾开口，两行热泪顺着她的脸庞流淌下来：“哥，我完了，我成废人了，我不想活了！”越说越激动，越说声音越大，“你走吧！你们都走，让我死了算了……”接着就大哭起来，她男朋友当时一言不发，也没怎么理睬。我一步冲到小清床前，紧紧抓住她另一只手安慰到：“妹妹，好妹妹，冷静点，冷静点，不是有这么多人在照顾你，在关心你？虽说你是残疾人了？你只是少了一只手，但可有更多的手去帮助你，去关心你，有什么过不了的坎？你这么年轻就想死，你对得起大叔、大婶娘吗？你对得起你这么多亲人吗？你对得起哥哥对你的期待吗？”

      小清只是一个劲的哭，我坐在病床边，一直握着她唯一的一只手，还不停的拍着她的肩膀。在我长时间安抚之下，她情绪逐渐稳定下来，没有了先前的急躁，再也没有哭了。只是嘴咬得更紧，我感到她抓住我的手都流汗了。或许是太虚弱了，或是太累了，她渐渐睡着了。

      几个小时过去了，小清醒了。大叔告诉我：“有我们，有小明在这里照护，就不用你在这里了，你回去吧！”“哥！你回去吧！你放心吧！你说的我都明白了，再不会憨想了，我会好好活下去的，报答我爹妈的养育之恩，报答所有人对我的关心。”小清边说边推我走。“多保重，好妹妹，早日康复！”我含泪走出了病房。

       回家的路上，我在想，小清已经假叫爹娘了，已经拜我妈为干妈了，她已经是我的干妹了，为什么还会给她带来如此的灾难呢？是不是不拜干妈，她就已经没命了？至今我也弄不明白。

       一个多月过去了，小清出院回家了。当我再一次去看她时，她身边已经没有男朋友了。小清告诉我：“不怪小明，谁愿娶一个只有一只手的女人做媳妇呢？”“那不一定，我看你蛮能干的，人又长得好。”小清赶紧打断我的话。“哥，你别说了，我知道你的心思，我如果双手健全，也许我还能嫁给你，可如今，那是万万不可能，我不能害了你，不能害了我的干妈！”

       想想小清的话，想想我妈曾经告诉过我们当地的风俗，我这辈子只能与小清做兄妹的命。

      小清为了能养活自己，为了能找到婆家，她可吃尽了苦头，她学会了用一只手料理自己，她学会了用一只手洗衣、做饭、打扫卫生、喂猪、喂鸡等家务活，她学会了用一只手栽秧、割谷、种菜等农活，而且还用一只手学会了做鞋子、鞋垫、补衣服等手工活，有些活干起来并不比健全人差。一年后，小清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微笑。

       在我们那个小山村，流传着这样的择偶俗话叫：“龙对龙，凤对凤，老鼠下儿会打洞。”意思是说找对象要门当户对的，叫量媒量媒。

       对于小清这个只有一只手的女孩子，尤其是在农村，靠干农活养家糊口的，找对象一下子成了难题。好在乡亲们的关心下，后来给她介绍了一个是双脚残疾，却是做手艺的男孩子，年龄长个五六岁。两个加在一起是一个健全的人，有双手双腿。小清没有推辞，很爽快地答应了。不多久，他们就准备结婚了。

      小清出嫁当天，我去送了5元的人情，这在当时已经是比较大的人情了。小清见到我，只说了声：“哥，你稀客！”脸上没有笑容，眼里泪水直在打转。吃过午饭，准备送小清出嫁。与小清平时比较要好的五六个姐妹顿时放声大哭，“妹妹呀！我们舍不得你！”“姐姐呀！你到了婆家要经常回来看我们……”。小清的妈妈哭得厉害了，“姑娘啊！我对不起你，你在我名下脱了一场身划不来，让你受苦了，如今没给你办个好嫁妆，是我这个做娘的太无能了，你去了婆家要好好保重身体……”。

     小清的妈妈的哭声让许多人都流下了眼泪，大家担心的是只有一只手的小清出嫁后受委屈、受苦、受累。后来我才知道，这在当时农村是哭嫁的习俗。

      望着小清出嫁的迎亲队伍远去的背影，我有种失落感，不知她这一去我何时才能见到她，不知她这一去今后过的好不好？不知她这一去，心里还有没有我。我在心里祈祷，“小清妹，祝你永远幸福，生活愉快！”

      小清妹已经出嫁三十多年了，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了。我只能从心底发出问候她一句“小清妹，你过得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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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原创]干妹小清 黄继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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