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砖、土墙、土屋、土法
王雯憬
“呀，看，牛脚迹上墙了！”不知土砖工艺的人看到土墙屋上有牛脚印时发出惊呼：牛脚印怎么“跑到”墙上去了？
我在《凤凰山下，再现田砖技艺》里写到：“当年的田砖艺人，88岁高龄的张正生老人，从碾稻田、划线、打格、起砖、码砖、挑砖，进行了全过程演示，那娴熟的技艺一下子将人们带入了不算久远的年代，那封存多年的影像一下子清晰地呈现在人们眼前。这些艺人已是今天的“活宝”，张正生老人硬朗的身子骨，是今天的“掌墨人”。”父亲看到文章后说：“我也是挖砖的技工呢，是‘大锹’，那时候蛮多人请我”，母亲也说：“那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在我的手里做了几栋土墙屋，都是从挖砖开始。”
很多农家的希望从挖土砖开始，制作土砖的过程充满了丰收的喜悦，更是对生活的期许和向往。土砖是在收获稻子后的“下年”开始的，稻子的根系在土砖里形成连接，有加固和支撑的作用。挖土砖表示要盖新房子了、儿子要成家了、小伙子要娶媳妇了、男孩子要成一家之主了、姑娘要当家了等等。
闺蜜芹菜在电话里告诉我：那是1974年，我才几岁，我们家里请了好多人，有几个是从母亲娘家请来的。母亲在弄好几顿饭的空隙间，还到砖田里来参与拉木杆子。我在砖田里玩耍，记忆里开心得不得了，知道要住新房子了。大人们有说有笑，那气氛是特别的喜悦。
制作土砖不是一天两天可以完成的。进入秋末初冬，选择在少雨时节。劳作了一天的农民收工后，开始进行制作土砖的第一道工序。牵来水牛套上农具拉着石磙，在月光下、在夜色里，牵着牛在晒干的稻田里一遍又一遍来来回回地转圈，将稻田碾平、碾成“熟土”。粗壮的水牛脚印留在土砖上，成了道道花纹。很多时候，人牛相伴，会一直“转圈”到半夜。
待田地碾平碾熟后，必须抢时间，请来身强力壮的内行人“打晚工”，赶在下雨之前“挖砖”，整个砖田里，“大锹”、“小锹”、“踩踩子”、“走直线”、“走回线”、“掰杠”等分工协作，各负其责，一群人披星戴月、昼夜奋战是常事，大家都是乡邻近亲，全身心地帮忙不取任何经济报酬，“喝几顿酒”倒是必不可少，过细的人家会给每人发一包“公烟”（香烟）。
挖好的湿土砖经纬分明地码放在稻田里，儿时的记忆里，一行行长长的土砖垛子比我的个子还高多了，我和小朋友们在一排排土砖里玩过无数次捉迷藏。土砖经太阳晒，风吹，遇上下雨时，主人会一路飞奔地跑去，用事先准备好的稻草盖住最上层。
一块合格的干土砖净重20斤，一栋房子的全部土砖完全靠肩膀一块一块挑到屋基处，就是再近的稻田离建房子也有好几百米，稻田的地势大多在低处。挑土砖的人一次最少要挑4至6块，那一块块重达20斤的土砖经过“蚂蚁搬家”似地，从田里移动到建房处，然后一块块被人“抛上墙”。底下人抛砖、上面人接砖需要两人通力合作，不然经过数十道工序的土砖就会可惜地“粉身碎骨”。
用和好的熟泥巴作为辅助，在“土瓦匠”们的精心打造下，“横砖抵直砖，砖抵砖；俯瓦盖仰瓦，瓦盖瓦”（瓦也是泥巴烧制而成，工艺更复杂），土泥巴演变成土砖，继而变成一栋崭新的土墙屋。
土墙屋尽管是没有任何资质的“土瓦匠”建造，却依然可以住上百年，住上200年的也不是稀奇。“土瓦匠”也是能工巧匠，有的土瓦匠目不识丁，一辈子不曾开眼界，学艺时要经过师傅的严加管训，一点不敢马虎。我的姨父就是一位做事认真的“土瓦匠”，他还带过好几个学瓦匠的徒弟，我亲眼见他在高高的“屋山尖子上”走来走去，拿着一把瓦刀“展示”他的大师傅技艺，感觉他好“高划”，我两个舅舅家的土墙屋都是他担任大师傅“掌墨”做成的。
土墙屋虽然由土砖建成，也不失“高大上”。在我记事起，我们家、姑姑家、嘎公家、姨奶奶家的房子都是“八大间”，中间有超大的“天厅”，天晴时坐在“天厅”中间，看太阳从“天厅”射进来，雨天时坐在门槛上，看雨水在瓦间形成一条线，滴落在天厅的水沟里再顺着流出去。25年前，一行人结伴去韶山游玩，随人群参观毛主席故居，那栋一代伟人居住过的房子，“背朝青山面朝河”，一栋土墙屋就坐落在青山绿水处。
土墙屋的特点是冬暖夏凉。那时的夏天没有电风扇，我只有一把做了记号的芭扇。夏天，蚊帐里的萤火虫飞来飞去，并不觉得夜晚有多炎热，每晚睡得特别香。不像现在的夏天，没有空调的房间就如桑拿房。
土墙屋有时土得掉渣。隔壁的周老爹、杨爹，董爹，他们家常年在土墙屋的偏屋墙面上“泥”“牛屎粑粑”。夏天，他们将牛粪和上泥巴，用脚在“牛屎粑粑”上一遍遍地踩，然后用手做成圆圆的饼子贴在墙上，将偏屋的整面墙“泥”满。冬天，待牛粪饼完全干透，从墙上掰下，土墙屋面上留下一个个“粑粑”印。冬天时用来烤火，是无烟无味的取暖佳品。
土墙屋也有精致的一面。土墙屋的建造离不开泥巴，土墙屋经过多年的风化，墙面的泥巴风干成泥粉，变得极其细腻，精细得犹如面粉。妹妹小的时候，奶奶给她洗澡之后，就在墙上精选一些墙粉，在她身上容易“皱褶”处抹上。我见过很多带孩子的长辈在墙上抠粉，给幼儿浴后“抹粉”。不知道其他地域有否这个“做法”，但我亲历过，那些情景还是那么的清晰。
“挑墙土”是建新房子的后续工程。新屋建好，旧土墙屋的土砖推到后，要将土砖全部挑到稻田里，经过捣碎，成为上好的肥料。
土砖，土墙屋，都成了记忆里的故事。那是一段岁月，经历过土砖、土墙屋的人，每个人的心中都刻着与土砖、土墙屋有关的故事，咀嚼时，不同的味道从心底蔓延。
铁杆儿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