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寸金莲水蛇腰
——反证步步升布鞋的养生美 吕云洲 昨天到步步升布鞋文化村去采风，再次领略到传统工艺和传统文化的巨大复活力。手工布鞋同手工布衣一样，在走过几千年的历程后，在工业化的浪潮冲击下戛然而止。而在这里，手工布鞋又现身了，并打出“中华布鞋，枝江第一步”的响亮口号。这不仅是口号，今天，它作为唯一代表湖北省的民俗单位参加全国农民艺术节，并作为“中国元素”进驻上海世博会，用优质产品和服务赢得世人瞩目。步步升布鞋文化村的成功之道，就是在取材上保持原生态，在做工上保持传统工艺，生产出来的产品绿色养生。这种布鞋顺应人体自然构造，透气性好，穿起来宽松舒适。它不仅是简单的产品，更是女工作品，传递着中华民族源远流长的布鞋文化，具有收藏价值。它不仅仅是做鞋和卖鞋，还有民俗体验和民俗表演。为搞好民俗表演，本人去年为他们编排了一个方言小情景剧（表演唱）《传鞋》，用艺术形式再现了新娘将布鞋赠送给公公、婆婆等长辈的情景，首演即大获成功。
这次采风是关庙山文学社与步步升布鞋文化村的亲密结合，主题就是“步步升布鞋记忆”。我出生于上世纪五十年代，是穿着布鞋学会走路的，穿着布鞋上学的，直到高中毕业后才穿起工业品——解放鞋。我至今仍清晰地记得，当年在集体劳动时，中间休息一会儿，妇女和大姑娘们就做起了随身携带的布鞋。大队、小队开会时，主持会议的人就会说“大家认真听会，妇女们不要纳鞋底”。七十年代初，农村放电影《龙江颂》，女主角江水英也在抽空纳鞋底。做一双布鞋有多大的工作量，过去没人去精确计算，只是用“千针万线”来形容。这次采风得知，做一双布鞋要用棉索200多米，扎5000多个针眼，何止“千针万线”? 这些妇女们像蜜蜂采花一样积少成多，终酿成蜜。
在这里，不仅看到了布鞋的生产过程，我们也看到了布鞋的历史，有的还是辛酸史。在这个全国少有的布鞋博物馆里，在“三寸金莲”展厅里，那些小巧玲珑的绣花鞋隐藏着封建社会对妇女身心的巨大摧残。我们还看到，检验小脚标准的竟是装两斤半大米的小升子。小升子下宽上窄，小脚放进去能够转动，即为“三寸金莲”。我看后得出一个结论：历史上的美人都是从宫廷的炼狱中打造出来的，缘起又是末世帝王们的畸形欣赏情趣。帝王们玩物丧志，宫中作秀，四方风靡，遂成时尚，甚至成千年陋习。正如《城中谣》所云：“城中好高髻，四方高一尺；城中好广眉，四方且半额；城中好大袖，四方全匹帛。”本文偏离一下主题，从“细腰”“金莲”两个国粹说起，反证步步升生态布鞋的完美。
最尚细腰的要数弑君篡位的楚灵王。楚俗以细腰为美，而以灵王为甚。其时有谚云：“楚王好细腰，国中多饿人。”楚王的一个小小的喜好，竟使国人饿饭，面带菜色，扶墙而行。“细腰”为何腰？今谓“水蛇腰”，即细长而腰肢略弯的苗条身材。
若说楚灵王的病态审美观尚止饿饭，南唐后主李煜的审美观则须伤筋动骨了。南唐后主宠爱能歌善舞的宫人窈娘，后主为其作金莲六尺，饰以宝物缨络，莲中作五色瑞云，令窈娘以帛绕足，使纤小作新月状，素袜舞云中，曲有凌云之态。一时妇女竞相效仿，缠足之风连绵千年，直至辛亥革命后才废绝。在这一千年里，小脚似乎比细腰更为重要，“品头”更须“论足”，天足是嫁不出去的。朱元璋的马皇后人材端庄秀丽，却因其为孤儿未缠足，留下了“露马脚”的话柄。在我老家村中，虽不见了小脚女人，却留下了一小地名“杨大脚”，相传是杨家大脚寡妇杨张氏的土地。
我祖母有一双小脚，但她老人家已逝去四十个多年头了。到上世纪七十年代，祖母还以有一双小脚而自豪。我外祖母年稍小，裹了一半正赶上辛亥革命又放开了，称“解放脚”。祖母有时背里讥笑外祖母，并念一首歌谣：“大脚板，铲田坎，踩得蛤蟆叽叽喊。蛤蟆蛤蟆你莫喊，只怪我是大脚板。”然而，姑母却不以为然。姑母埋怨祖母道：“是您害了我一辈子！”因姑母裹脚时政府已明令禁止，是祖母偷偷为她做成的“三寸金莲”。我小时跟祖母作伴，对祖母的脚产生怪异。她告诉我，那是从她四五岁的时候开始，她的母亲——我的外曾祖母用长长的裹脚布一层一层地缠成的。她知事后，又自己缠了几十年，直至身故。过细观察，她的那双脚，除了大脚趾外，其他八个脚趾均向内弯曲，几乎与脚心齐平，十分可怖。与其说那是三寸金莲，不如说那是不能旋转的陀螺。
成此怪状，趾骨定会严重变形，痛苦自不待言。因此，那时乡村谁家有女哭嚎不止，定是缠足所致。民谚有“小脚一双，眼泪一缸。”又有什么办法呢？裹脚是那时的遍及城乡的以丑为美的时尚。流传至今的一首民歌是这样赞美小脚女人的：“郎爱姐的脚，恰好两寸多，红绫鞋儿白裹脚，走路好像踩软索。”还有一首：“街上的姐儿下乡来，三寸金莲四寸鞋，站着好像官家女，坐着好像祝英台，真真仙女下凡来。”真是见怪不怪，以不怪为怪。更有一首《嫌大脚》：“郎在外面行，看到多少人，绿色的裤子绲青边，脚小爱坏人。丈夫转回家，就把贤妻骂：‘披头散发脚又大，你怎么不死哈！’贤妻听这话，连忙跑进房，只怪前生没修到，嚎壕地哭一场。脚儿捏两捏，像砣死硬铁，升子底儿足不下，叫我好遭孽。丈夫去上街，裹布扯回来：‘裹脚布儿扯七尺，愁你裹不来？’裹脚十几天，后跟包就疼，忙把丈夫来推醒：‘替我许愿心！’丈夫爬起来，倒拖一双鞋，洗脸水儿劈头盖，就把家神拜。堂屋里敬家神，厨屋里敬灶神：‘保佑我妻脚不疼，外禁三天荤！一许一炷香，二许朝武当，保我妻子脚裹小，还打五天醮’……”
祖母受封建社会的迫害，又受封建礼教的毒害，是十分可悲的，但那不仅是她个人的悲哀，而更是整个封建社会的悲剧。
据史载，除了李煜这个昏君以外，再未见哪位帝王提倡或鼓励过裹脚，反倒是少数帝王还明令禁止过裹脚。明朝无力挽回世风，则在宫中放脚。凡被选之女，登籍入内，即解足纨，别作宫样，使之无颠厥之患。
康熙皇帝曾下禁令：若再有违法裹足者，其女父有官者，交吏、兵二部议处；兵民交付刑部，责四十大板，流徙。但在强大的陋习面前，不到四年即解禁。后来康有为创办“不缠足会”，并从自己的女儿做起，虽重开禁裹新风，但由于备受守旧势力责难，未能真正推行。
值得一提的是，清朝满人是不裹足的，女子以天足为美。然而，满人习俗蓄长辫，给男子做一条长长的猪尾巴，行走劳作都碍事。对汉人而言，女人裹足，男人扎辫，算是有了平等的两项陋俗。
在土地革命时期，枝江瑶华地区曾广泛传唱过《放脚歌》：“姐妹们，要把世界问，男和女，女和男，本来是平等。为什么，女子的脚，缠得这么紧？三步难走一尺远，口里喊脚疼。三尺长的裹带用手来扯断，拿镰刀，握斧头，砍得稀稀烂。文明鞋，来穿上，还把洋袜子穿，双手扒开往前走，真正是好看……”
我祖母、姑母早已作古，并在她们在世时就结束了强迫裹足的历史，但摧残妇女的病态审美观却远未结束，甚至还在延续。如今女子的身材讲“三围”（胸围挺、腰围细、臀围鼓），鼓吹“减肥”“瘦身”“塑身”，追求的无非是“细腰”；穿超高跟鞋、尖头鞋，塑造的无非是“小脚”。更有甚者，“人体美”的倡导者们隆重推出了“人造美女”。单眼皮可以造成双眼皮，塌鼻可以造成隆鼻，平胸可以造成挺胸；有大型企业还认购一个“人造美女”为自己的形象代言人。
一个丑女（或一般的平女）忍受凌迟般的肉刑，变成美女，可能比裹脚、细腰还要痛苦。而那些为“美”献身的人自以为苦中有乐，正为加入美人的行列而激动不已哩。为此，我写了一首《赞人造美女》的打油诗，现录下：“千思万想脸不行，千虑万愁胸不挺，千金万银人不配，千装万扮身不匀。千呼万唤天将明，千方万计手术精，千娇万态任你选，千刀万剐始成形。”
历来盛世提倡博大的健康美，不在细枝末节上做文章。唐朝被后世称颂为五千年文明的鼎盛时期，对女人的欣赏标准是自然的，传世的仕女图大多颐丰体肥，肩圆胸阔，雍容华贵。到了乱世末年，欣赏标准扭曲，低级趣味孳生，形式主义泛滥，失去了美的真谛。“细腰”“小脚”的始作俑者楚灵王和唐后主，均是日暮途穷的帝王，不得善终。李煜国破家亡，“终日以泪洗面”，咏唱出“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哀叹，虽能循迹捕捉到他的一丝悔意，但他却永远也未明白误已误国的症结所在，诚为大悲。而今天的人们不思其过，履其覆辙，又能走多远呢？
还是回归到步步升来，穿养生布鞋，走遍天下吧！
